自从五感全失,天地皆暗,无声传耳,柳越的世界就一直很安宁。
外界的一切都已无法再被感知,清醒的意识仍旧依附于载体,蜷缩在躯壳这一狭小空间里。
这片空间一片幽暗,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死寂,就像是回到了灵界鸿蒙未开,神树还未破芽的古老传说中。
可幸好,至少还有这被困方隅的思绪一直在提醒他
——你还留有一息。
侵蚀还没有完全掠夺尽他的生息。
幸而他生自灵修古族,权财不缺,又是万花之中唯一翠绿,自小受尽群芳的宠爱照顾。
姐姐们一向疼惜他,妹妹们无一不敬重他。为此,也是各展神通,想尽办法。
后来有一天,不知道哪位族亲姐妹为他的意识开辟出一条通往外界的光路。
花费数年专研技术,联通神经枢纽,为他在无边孤独里,尝试搭建出通往互联网的线。
他也终于可以在那里继续构建自己未完成的脑中故事。
【庭院悬秋千的梧桐树今日遇了雨,飘叶伴着银丝纷纷同落。】
跃上脑中的悬浮文字读不出悲喜。
【阿弟,气爽是秋。】
又是一年秋月了……
族亲姐姐双眉颦蹙。
蹲下身,仰着头,在柳越清透平静的双目前晃晃手。
轮椅上的俊雅青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鲜活生动的模样,只停留在记忆中。
那一声声温和的、平静的、恭谦的“阿姐”,曾经再平常不过的回应与问候,早已成为奢求。
见此,柳素强压下心底一抹苦涩。
静静凝视柳越许久,她仍然强颜欢笑地心念着。
阿弟,至少你又坚持过一轮暖夏。
照顾柳越的阿姐寸步不离,柳越却感受不到身边人的丝毫存在,只能通过脑中悬浮的文字来感知外界。
在只剩自己的世界里,族亲阿姐就是他看清周边的唯一眼睛。
彼时,他正心中石落,正在写完结感言。
刚想回复一下身边的族亲姐姐,仅剩的意识也突然变得困倦不堪。
真正的黑暗迫使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大限将至,翻涌肆虐着将他吞噬。
柳越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自己居然能够轻易行走在湖面。
随着他的前行,回身一顾,来时路碧波荡漾。
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不断扩大着,而自己却没有一点要陷入湖底的迹象。
柳越盯着自己脚踩过的水面涟漪出神。
会抬足,能视物……
天地显色,乾坤清朗,已是隔世。
让一个差点一无所有的人眨眼间重新获得一切。痛哭流涕,大笑失声,或许这样才更正常。
但他只是环顾几番周遭,发了会儿呆。
而后,闭目舒心一笑。人死如灯灭,前尘苦乐皆是云烟。
不过,原来人死之后没有走马灯。
……那么,到底是谁先传出来的谣言?
柳越放慢步子,思维活跃了起来,摸摸下巴,漫无目的的边走边想。
人都凉透了居然还能告诉活人有走马灯?!
不能是托梦说的吧。
还是刚到鬼门关就被一位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心鬼一脚踹回了阳世间?
生死大事众说纷纭,国家反诈能管这个吗?
呃,应该不能。
他的思维向来跳脱,就这一小会儿功夫,居然能跑到这款手机桌面必备蓝色图标这里。
不过说到托梦的话,他又好好环顾了一下周遭。
湖天一色,空无一人。
——请问该去哪里托梦?
他的完结感言还没写完,或许可以托梦去请求一位幸运的阿姐。
回忆自己没有码完的字,柳越心里很不是滋味。
谁懂啊!!
他的作品完结感言才码一半,就不能让他先好好地收个尾吗!
他也想有始有终,可这分明就不给他有终的机会!
人生总要留遗憾。
往大了说是没有盼回来的遗体。
往小了说就是码到一半由于断气而不能面世的这番感言。
还有来不及给身边阿姐回的话道的别。
他真的很想告诉她们,在死后的世界,他又重新拥有了五感。
这样她们或许会安心一点?
湖水烟雾蒸腾缭绕,一如冬日清晨的白雾,渐渐模糊了行人前路,让他逐渐有些看不清。
雾的尽头是什么?
生灵界的灵魂入了灵界,真的会有投胎转世的机会吗?
说实话,他现在并不在乎这些。
柳越只是默默走着,享受能够再次迈动双脚,看清色彩的奇妙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雾突然尽数散去。
最先闯入他眼中的是湖堤杨柳那翠绿的千万枝条,在微风中徐徐摇曳。
接着就是柳下泊舟,在船头负手而立的青衣人。
那人挺拔,若云外遗世独立之仙。
明光斑驳新柳绿,烟波舟头人独立。绝佳的光影运用与造景选取。
看着如此一幕,柳越不禁叹着:真是无限好风光。
柳越很是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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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欣赏归欣赏。他还是没来由的沉下心。
脚步不停,距离渐近,那一抹远观身姿挺拔的人影也渐渐在离近中现出本原。
见那人羽衣飘飞,青衫上罩着若隐若现的白色鲛绡纱。
隐匿其下的君子竹绣工精妙,一举一动之间光泽变换不歇,仿佛随时要挣脱束缚归于大地。
他腰间的精致长鞭华光流转,也格外引人注目,惹人惊奇。
可最惹眼的,当属那副惊才风逸的皮囊。
他一双眼睛温和平静,好像有什么神奇的力量。
莫名让见者心安,观者亲近。
还有那唇角的弧度也很奇妙。
柳越亳不怀疑,就算这人面无表情时,这唇角也会像是带着若有若无的亲切笑意。
轻易就能给交流之人制造好接近的假象。
那人就带着这样的笑意,用这么一双清明透澈的眼睛毫不避讳直视着柳越。
心魂一寸寸震荡起来,柳越不自觉地僵硬了身子,面色却仍不改平静。
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作者才有机会与自己笔下的某一位小说人物有见面的机会?
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柳越无不惋惜地想着:来的为什么不是男主,为什么不是江秋雨?
如果有机会,他最想见的当然是江秋雨。
他咬着这一口气久久不咽,苟延残喘至今,全靠这一股子执念。
在没有把江秋雨的故事写完之前,他不会放任自己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