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线上的春天(上)
清晨五点半,闹钟刺耳的铃声划破寂静。刘桂芳条件反射般伸手按掉,动作快得像是害怕多响一秒就会吵醒隔壁房间的两个孩子。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摸索着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
厨房里,昨晚泡好的黄豆已经胀大。她按下豆浆机的开关,机器发出沉闷的轰鸣。趁着这个空档,她快速洗漱,冰凉的自来水拍在脸上,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妈妈..."大女儿小雨揉着眼睛站在厨房门口,六岁的孩子头发乱蓬蓬的,怀里还抱着破旧的布娃娃。
"小雨怎么起来了?"刘桂芳擦干手,蹲下身把女儿搂进怀里,"还早呢,再去睡会儿。"
"我梦见你走了..."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梦见你去很远的地方上班,不回来了..."
刘桂芳心里一酸。上个月厂里组织体检,她被查出乳腺增生,医生建议进一步检查,可她舍不得那半天工资和全勤奖。这事她谁都没说,连丈夫张建军都不知道。
"傻孩子,妈妈就在服装厂上班,下班就回来。"她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去叫弟弟起床,妈妈给你们热包子。"
六点二十分,她把两个孩子送到楼下王阿姨家。王阿姨是小区里出了名的热心肠,帮忙照看附近几家打工族的孩子,每月收600块钱。这已经是她能找到最便宜的托儿服务了。
"桂芳啊,今天脸色不太好。"王阿姨接过小雨的书包,关切地说,"是不是又熬夜了?"
"没事,就是睡得晚了些。"刘桂芳勉强笑笑,从兜里掏出两个水煮蛋塞给孩子们,"中午记得吃鸡蛋,妈妈晚上回来给你们带苹果。"
走出小区,寒风扑面而来。三月的清晨还带着冬天的余威,她裹紧单薄的外套,加快脚步向公交站走去。站台上已经站了不少同样穿着工装的男女,个个面容疲惫,眼神空洞。
公交车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满了人。刘桂芳熟练地挤到一个角落,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六点四十,应该能在七点前赶到工厂。手机屏保是去年春节拍的全家福,四口人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背后贴着廉价的福字。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全家合影。
服装厂的大门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冰冷。打卡机前排着长队,刘桂芳排在中间,听着前面两个女工小声议论。
"听说今天要发上个月的工资了。"
"哎,再扣掉社保,到手能有3500就不错了。"
刘桂芳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记账本。这个月要交房租1800,两个孩子托儿费1200,水电费大概300,剩下的钱只够勉强糊口。上个月丈夫张建军在工地摔伤了腿,半个月没干活,家里更是捉襟见肘。
"刘桂芳!"打卡机旁的保安喊她的名字,"你的卡消磁了,去人事部补办!"
她心里"咯噔"一下。补办工卡要扣20块钱,还要记一次迟到。抬头看钟,已经七点零五分了。
人事部的小李打着哈欠给她办了新卡:"桂芳姐,这个月第三次了吧?王组长该说你了。"
"机器老化了,总消磁。"刘桂芳陪着笑脸,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全勤奖3800,迟到一次扣100,三次以上这个月就泡汤了。
车间里缝纫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刘桂芳小跑到自己的工位,组长王丽已经站在那里,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
"刘桂芳,又迟到?"王丽三十出头,烫着一头小卷发,嘴唇涂得鲜红,"知不知道今天要赶Zara的订单?耽误了交货期,你负得起责任吗?"
"对不起王姐,工卡消磁了..."刘桂芳低着头,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少找借口!"王丽把一叠布料摔在她面前,"今天你的任务是120件衬衫领子,完不成别想下班!"
正常定额是80件,刘桂芳咬了咬嘴唇,没敢反驳。她迅速坐下,熟练地穿针引线,踩动缝纫机。针头在布料上快速穿梭,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十点钟,厂里响起短暂的休息铃。刘桂芳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数了数完成的数量——45件,还差得远。她从抽屉里拿出早上准备的馒头,就着白开水啃了起来。
"桂芳,听说没?"隔壁工位的李大姐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厂里要举办技能大赛,第一名能当质检员,工资加800呢!"
刘桂芳手里的馒头差点掉在地上:"真的?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