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镜中鬼界

靠山屯的夜裹着刺骨阴寒,山风在嶙峋石缝间打着旋儿,发出妇人哭坟似的呜咽。残月被黑云咬去大半,漏下的冷光将枯枝败叶映成满地扭动的鬼爪。李老六踩着咯吱作响的冻土往东头赶,破棉袄里漏出的棉絮随风乱舞,手里提的煤油灯晃得厉害,灯芯爆出几点幽绿火星,倒像鬼火引路。

许长生的老屋蜷缩在歪脖子槐树下,檐角挂着盏褪色红灯笼,夜风掠过时纸皮簌簌作响,活似无常鬼吐着猩红长舌。李老六刚要叩门,忽觉后颈发凉——那灯笼投下的光影里,分明多出个人形轮廓,正贴着他后脑勺呵气。

"许大爷!"李老六嗓子发紧,拳头砸得门板震颤,"是我老六!给您捎了壶烧刀子!"

木门应声裂开条缝,腐木气息混着陈年霉味扑面而来。许长生佝偻着探出半张脸,昏黄光线下,他深陷的眼窝像两个淌着沥青的窟窿,干瘪面皮紧贴颧骨,俨然一具裹着人皮的骷髅架。他枯枝般的手指扣着门框,喉间挤出沙哑声响:"深更半夜的..."

"这不听说您得了个邪乎物件!"李老六泥鳅似的挤进门,煤油灯照见墙角蛛网簌簌颤动,"就那面照得见阴曹的铜镜?"话音未落,忽有穿堂风掠过,灯焰"嗤"地窜起三尺高,将两人影子扯成细长鬼魅,正正映在墙上那面饕餮纹铜镜上。

许长生佝偻的脊背陡然僵直。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镜面,那里头泛着沼泽般的幽绿,隐约可见枯树虬枝正以诡异角度舒展,宛如溺毙者挣扎的手臂。

许长生盯着铜镜,眼神飘忽,声音低得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那是二十年前,我才三十岁,靠收古董混日子。有回,村里王老汉家办丧事,我从他家买了面明代铜镜。镜面泛着青苔般的幽绿,边上刻着饕餮纹,瞧着就邪乎。我拿布擦了擦,镜子亮了,里头映出个村子,跟咱们靠山屯似的,可又不一样。”

他顿了顿,手指敲着炕沿,继续说:“村里房子歪歪扭扭,瓦片上渗出黑雾,树木干枯,路上空荡荡的,没个人影。我心想,这镜子不对劲,莫不是照出啥阴间地儿?我盯着看,里头突然冒出个影子,黑乎乎的,像个人,朝我走过来。我吓得一哆嗦,喊:‘谁在那儿?’”

“没人应。”许长生揉了揉手,声音发紧,“镜子里的影子越来越近,伸出手,像要抓我。我赶紧把镜子扣在桌上,心跳得跟擂鼓似的。那晚我没睡好,总觉得屋里多双眼睛盯着我。第二天,我又去看,镜子里雾气更重了,影子清晰了些,是个挑担的老汉,穿粗布麻衣,脸瘦得皮包骨,眼窝深陷,像骷髅。他冲我咧嘴笑,担子里放着面铜镜,滴着水草。”

许长生喘了口气,回忆道:“我喊他:‘你是谁?干啥的?’他没说话,挑着担子走远了。我心里发毛,跑到村里找老王头打听。老王头眯着眼,抽了口旱烟,说:‘五十年前,上游水坝塌了,王家村连人带屋沉进黑龙潭。打那以后,潭底常传出唢呐声,像办喜事又像哭丧。你这镜子,怕是跟那事儿有关。’”

“我一听,头皮发麻。”许长生苦笑,“可我舍不得毁了镜子,就挂在墙上,每天瞄一眼。村子随月亮变化,越来越清楚。到第七夜,镜子里的人多了,村民像提线木偶,僵直游荡,眼睛空洞,嘴里念叨着啥,听不清。我壮着胆子问:‘你们念啥?’有个老太太转过脸,脸皮皱得像树皮,咧嘴说:‘来啊,跟我们一块儿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