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住在东厢房的刘大姐抱着针线笸箩出来,竹椅腿在砖地上拖出刺耳的刮擦声,"她家老李的厂子要裁员,这月工资拖了半个月了。"
"何师傅!"后厨帘子突然被掀开,李师傅的工装后背洇着大片汗渍,"您上次说的糯米供应商,能再给牵个线吗?我家那口子在服装厂看仓库,说仓库角落堆着三麻袋陈米,都是发霉的边角料……"
话音未落,西厢房传来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妈妈抱着孩子冲出来,发梢还粘着没洗净的米粉:"何大哥,您这儿还收学徒吗?我男人在运输队跑长途,昨儿个说车队要承包给个人,他这合同工……"
何雨琮的粽叶在指缝间绞成翠绿的绳结。他忽然站起来,裤脚带翻了装粽叶的竹匾,青叶子哗啦啦铺了满地。"都别急!"他扯过挂在门后的围裙擦手,"王婶,您家煤球炉子借我用用。刘姐,把您家腌鸭蛋的坛子搬来。李师傅,您会盘灶台吧?后院那间废弃的仓房,咱们今儿就给它改成作坊!"
"这是?"张主任的指尖在公章上轻轻摩挲。
何雨琮端来搪瓷缸子,茉莉花茶的香气撞散了空气中的紧张:"张主任,我们四合院二十三户,每户都在作坊入了股。您看这包粽子的刘姐,她男人是机械厂车工,给咱们做了个切粽叶的小机括;那边捆粽子的周大爷,退休前在食品厂当质检员……"
话音未落,后厨突然传来争执声。穿工装裤的年轻人涨红着脸:"凭啥让我管送货?我该在车间学技术!"
"赵家小子,你当这还是国营厂子呢?"李师傅的烟袋锅子在灶台上磕得梆梆响,"昨儿个你送的那批粽子,人家副食店说绳子系松了,退回来二十个!"
"何叔!"小伙子跳下车,眉毛上还挂着白霜,"丰台那边要订五百个粽子,说是给建筑工人当年夜饭!"
何雨琮正往礼盒里系红绳,闻言抬头笑道:"让李师傅带人去,记得把咱的卫生许可证带上。"他忽然压低声音,"对了,让你妈把西厢房收拾出来,过完年咱们要上新设备。"
"您就把心搁肚子里。"何雨琮往灶膛里添了把麦秸,火光映得他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泛红,"当年我师父教过,这粽子里裹的不仅是米,还有人情世故。"他忽然压低声音,"三大爷,您那二锅头可备好了?"
"王主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何雨琮起身掸了掸的确良衬衫上的柴灰,顺手从蒸笼里捞出个四角粽。粽叶剥开的瞬间,白雾裹着腊肉香扑到人脸上,"您尝尝,新包的蛋黄肉粽,供销社李主任都说比稻香村的地道。"
王主任推了推玳瑁眼镜,喉结动了动:"小何同志,组织上……"话没说完,手里被塞进个温热的粽子。后生刚要张嘴,何雨琮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个油纸包:"同志尝尝这茯苓饼,前门大街同升和的老师傅现做的。"
"你们这是搞什么名堂!"红袖章后生往后跳了半步,公文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们私开黑市……"
"小张同志别急。"王主任突然开口,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缝,"这粽子……确实比机关食堂的好吃。"他三两下剥开粽叶,油亮的腊肉丁混着流油的咸蛋黄,在冬日里泛着诱人的光。
何雨琮趁机搬来两张竹椅:"您看这院里,三大爷是小学老师,秦姐在街道织袜厂,我承包的食堂昨儿刚给环卫工人送了二百个馒头。要说黑市……"他突然提高嗓门,"倒是听说西单菜市场有倒卖粮票的,主犯右耳垂有颗痦子!"
"许大茂同志!"王主任猛地站起,将校呢大衣的铜扣子撞得叮当响,"请你注意言辞!这位是市工商局张干事,来检查投机倒把专项整治的!"
何雨琮慢悠悠啜了口茉莉花茶:"许师傅,您要举报得讲证据。昨儿下午三点您在东四牌楼跟个戴蛤蟆镜的倒腾电子表,这事儿……"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本子,笔尖在某页点了点,"需要我念具体型号吗?"
许大茂的卷发彻底耷拉下来:"你……你血口喷人!"
"那您说说我包粽子的糯米哪来的?"何雨琮突然转向秦淮茹,"秦姐,上月您帮我从粮站买的五十斤富强粉,票根还在吗?"
秦淮茹愣了愣,突然一拍大腿:"在呢在呢!昨儿洗衣服差点给泡了!"她风风火火冲进东厢房,出来时举着张泛黄的粮票,"您看这日期,腊月十七,跟何师傅承包食堂的批文对得上!"
张干事突然开口:"承包合同我看看。"
何雨琮从贴身口袋掏出张油印纸,公章鲜红得刺眼。张干事推了推眼镜,指尖在"允许个体经营"几个字上摩挲:"这公章……"
"许大茂!"张干事突然掏出个小本子,"本月五号下午两点,你在前门火车站跟两个南方人碰头,他们拎的蛇皮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