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三,皇帝下旨停用徐恺之、李孝玄、薛珪一切印信。初七,兵部武选司郎中柳隆昭,刑部右侍郎蔡冕,户部左侍郎甄弼,大理寺卿薛珪,工部尚书李孝玄受审。而徐党魁首徐恺之仅是被停职,依旧在家安然养病。
来自皇帝的打击无疑是沉重的,但给倒徐大臣们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父亲在训诫自己不知礼数的儿子,骂了几句狠话,却不忍真正动手。好些官员打算一鼓作气一举剔除徐党这朝廷蛀虫,不惜联名奏请缉拿徐恺之。太子文康谨遵被皇帝密旨晋升为太子太傅的黄涛的师训,主动出来劝阻他们不要做这种引火烧身之事。
至十一月下旬,止武门谍报,各州各郡有不少官员、皇商死于暗杀,许多运往京城的漕船沉河沉江,其损失价值初步预估高达七百万两银子。随着凛冬将至,河道结冰,最后一批年前入京的漕粮因此搁置。
以免前线军需不足,圣京、永宁东西二都开仓运粮。皇帝下旨勒令入凉、入台、入邢、入涿所有河道无关人士严禁靠近,违者立斩。十一月二十五,大理寺卿薛珪、刑部右侍郎蔡冕革职抄家,流三千里,其余受审官员暂缓审案。刑部尚书夏琏、新任大理寺卿朱泓着手查办各地官员皇商遇害案与入京漕船沉江案。
十一月三十,户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徐恺之上堂受审。
时隔一月,徐恺之眼睁睁看着自己从权力巅峰跌落谷底,虽然还没被革职抄家,但在京城官场上可谓孤立无援。老祖宗又杳无音讯,现在的他无异于一枚弃子。可他不肯就此认命,要是他倒了,乾州老家那边的徐家人有几个能站出来主持大局?要是他倒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要为自己的子孙搏一条生路。
当日巳时正牌,内阁阁臣们和三法司堂官们汇聚一堂,石清源、夏琏、宋元贞、以及其他阁臣坐在正中大案前,其余官员按品秩正副分别坐在左右两侧大案前。宫里有旨,三法司堂官每人都要记录审讯,审完后送入万寿宫呈皇上审阅。
由于还未定罪,徐恺之来时身上没有任何拘束,只是被四名侍卫带到值房。在值房外,他抬头望了一眼天,今日阴沉无光,满天厚重积云,是要下大雪了。一个提刑官在旁边说说:“徐大人,各位大人都等着呢,快进去吧。”
徐恺之这才转头望向了值房门上那块匾额,匾额上刻印着皇帝亲笔题写的两个正楷大字:“内阁”。
一个月未见,再见到这二字时,徐恺之心头涌上难言的悲怆。古今多少士子以进入这一间屋子为荣,又有多少文臣在此折腰。比起古人,甚至是以往大魏官员,鲜有他这样仕途亨通的。入朝为官仅七年,一升再升,平步青云,风光无量,即便时至今日,他仍能穿戴这身二品朝服。祖辈留给他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以至于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忘却了潜藏的危机。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值房大门洞开,里面的大臣都望着首辅大人一步一步走进来。换做平常,大家都要开始忙活手头工作,可今日不用了。不少人都憋着一口气,也知晓皇上倒徐之决心。一时间的无声凝视,给予了徐恺之莫大的威压。
石清源出声道:“按《魏律》审讯官员条例,官员在未定罪革职前三品以上可以坐着受审。阁老仍在病中,搬把椅子来吧。”
徐恺之一声未吭,接受了石清源送来的座椅,接受着其他官员的如炬目光。
石清源又说:“徐大人,宋御史所罗列的罪状,你可都承认?”
徐恺之应道:“我只认失察之罪,其余罪名一概不认。” 他把目光移向埋头笔录的宋御史,说道:“宋鹤卿,你写的这道弹章简直是狂犬吠日,包藏祸心!我为朝廷举荐人才有何不可?廷议通过,圣上首肯,怎么到你这就成了‘窃皇上爵赏之权以官其子孙,又以子孙之故升迁其私党’。你怎么不看看,李孝玄刚被你拉下马,入京的漕船就沉了江。我不明白,是我识人不慧,还是你其心可诛!”
宋鹤卿放下笔,平静道:“徐大人,关于漕船沉江一案夏大人、朱大人在查,而且与卑职无关。徐大人若是想强行把卑职和此案扯上关系,那卑职只好说我还没那么大的能力。”
夏琏拍了一声惊堂木,中气十足道:“徐大人,莫要节外生枝给各位造成诸多不便。我问你,你如实回话。”
他从袖中掏出一份印有止武门印章的证词,说道:“同光十三年,乾州按察使谢玄瑛买凶杀人,死者韦贺家属入京告御状,当时的刑部尚书陈政反倒给他们判了诬告之罪。今年,谢玄瑛在诏狱中告发是你暗中指使陈政,你认不认?”
此言一出,负责记录的堂官们掩不住脸上的惊讶神态。关于这件大案,死者韦贺则是向平安府举报徐谢两家私藏巨额银两,当时负责复核案件审理的大理寺卿正是薛珪,主审官陈政已经在同光十七年去世。好一个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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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死无对证石沉大海的案件又在这时提起,被提起之人还是当年的关键人物。徐恺之一下没了气焰,若认下这个罪行,他基本死罪。若不认这个罪行,就要进诏狱与谢玄瑛对质。
好一个夏琏,不愧是皇上的宠臣。竟连掌握在止武门手中的供词都能弄到,怪不得皇上不担心赵立乱来,原来还有人镇着赵立这条疯狗。徐恺之属实小看了夏琏,为保住性命,他咬死不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