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婷早已停歇的泪水在这句话下重新奔涌,只是摇头低语,“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还一直骂他,数落他...”
“好了,好了,”娄延轻拍着鸢婷的肩头,“去见见王彦吧,你平时不是最喜欢找他说话的吗?”
说巧便巧,木生风假扮之人便是鸢婷的同乡——王彦。
所以,当他假意醒来之时,看到的便是喜极而泣的鸢婷。
随即,木生风又装死昏睡过去。
或许是鸢婷因师弟之死而消沉不已,或许是本就经常来寻王彦此人,总而言之,旬日之间鸢婷几乎是每日都来探望,使得木生风也不能持续装死。
王彦只是寒木山外门弟子,以种植灵田而生。虽然工作繁杂,但在灵田旁也有一间独自的房舍,平日也不与人接触,只有同乡的鸢婷有时会来寻他。
此时,木生风正和鸢婷一起坐在田埂上。他自然不想出来,但鸢婷偏说多晒太阳伤好得快些,他也只能应下。
“彦子,你说糜生在天上看着我们吗?”鸢婷的问题很傻。
木生风知道这个答案,任何死人的魂灵在尸体中停留七天后便会自动飞向鬼极域,但他还是说道,“师兄定是要确认师姐安好活着,才会转世的。”
鸢婷怎会听不出这之中的宽慰之意,她低下头沮丧道,“可是我无论如何都忘不了...”
木生风不应,他不熟悉王彦的说话方式,言多必失。
便是这样,木生风有时候会回些简单的答复,大多时候都是沉默不言。鸢婷只以为自家师弟经历生死,有些恍然,对此并不甚奇怪。
一日,鸢婷来寻他,不说要干嘛,只让跟上她。
二人一路往山下飞去,木生风知道自己脱困的时机到了。
鸢婷去的地方是寒木山下的渭水城,因城中有河名渭而得名。
鸢婷依然无精打采,相比之前只是稍好一些。
到了的时候,天还未黑,鸢婷便带着木生风坐在渭河旁,静看水上船舸画舫。
木生风望向逐渐远去的晚日,思虑是否现在就一走了之?
想了一会儿,他终是摇头,决定再陪这个话多的少女最后半日。
天还未黑时,河边已经聚集起三三两两的一圈人,有说有笑,自有一番生气。夜幕将至,人也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繁星出现的时候,人群一下子安静许多,些许想哗众取宠之徒也被身旁人按下。
气氛变得肃穆起来。
不知是谁先拿出一张纸船,点燃上面的火烛;接着越来越多的人照做,数不清的纸船被放在水上,静静随着河流远去。
鸢婷也拿出两只纸船,递了一只给木生风。
她说道,“彦子,虽然你失忆了,记不起以前的事。但还是给你师父点一盏纸船吧。”
一番忙活,二人的纸船也陷入河流之中。
木生风有些感伤,他当然不是为了王彦的所谓师父,而是惨遭横祸的三宝一家,甚至说,所有不该遭受苦难的人。
“师姐为什么要修行呢?”木生风问道。
“彦子,你忘了,我们俩是镇子里唯一能修行的人,自然就修行了。”
“修行能否乃上天命数,但我觉得不能耗费这份天命。”“王彦”的话今日多了起来。
“那你觉得该为了什么而修行?”鸢婷的眼仍然盯着属于亡人的纸船。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此乃定势。然今你我虽为修士,看似凌于世间黎生,亦不过碌碌无为得过且贪之辈,或案板鱼肉,或坟茔黄土。”
“然修行为何,是为自身?既如此,自该静心潜欲,不与人言,不与人交,独求大道。日夜不挫,当有所得。”
“然我观师姐命理,知你非独怜自艾之辈,反有感怀渡人之心。一日但为友伤,一日亦为生人怀柔。”
“故修者为何所修?非为自身,非为家国,乃为天下苍生所修。”
“大道既在,肉食者谦且卑,故上下通达,杂乱不生,天下王服;然今大道已隐,肉食者鄙且贪,上下伐交,天下糜烂,非霸者不可治;师姐若不欲再感伤怀之事,自当耻而后勇,逐王称霸,再行大道。”
木生风的一番话,早已把鸢婷震惊得无言,方久才失笑不已,继而拿出怀中纸扇,道,“你不是王彦,彦子绝不可能说这样的话。他那么天真,只想好好种田,绝不会想这些事的...”
说罢,直接蹲在地上哭泣起来。
“师姐,”木生风把脸上符篆摘去,俯身道,“生者悲苦,自当砥砺前行。师弟今日便要去了。”
木生风就这样看了鸢婷良久,子时才飞身而走,至于王彦的尸体,也告诉鸢婷埋在了他最喜欢的茅屋后面。
而那个曾经易怒、话多的少女终究没有挥动手中的扇子。
木生风那段话不仅仅是说给鸢婷听的,更多的是给他自己。
他终于想通了,他的身心终于合一。
天下苍生,尽负一人耳!
肉食者既不为,自当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