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湾老宅
青砖墙上那个褪了色的"福"字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柔,何小妹站在何家湾老宅的院子里,指尖轻轻抚过斑驳的砖墙。墙缝里钻出的狗尾巴草随着微风摇曳,像是在对她点头致意。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伍精英从堂屋走出来,手里拿着刚点好的香。
"你看这个'福'字,"何小妹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几分痴迷,"三十年了,风吹雨打还在。现在的贴纸,三个月就掉色。"
伍精英走过来站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用红漆写就、如今已褪成粉色的字。"老爷子写的,那时候我还小。"他顿了顿,"每年春节他都亲自写'福'字,说机器印的没灵魂。"
何小妹突然转身抓住丈夫的手:"我们退休后搬来这里住好不好?种点菜,养几只鸡鸭,多自在。"
伍精英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你开什么玩笑?这破房子连屋顶都漏雨。"
"可以修啊!"何小妹眼睛亮了起来,"你看那些视频里,人家把老宅子改造得多漂亮。咱们把西厢房改成书房,东边那块空地种菜,后院..."
"等等,"伍精英打断她,"这宅子是老三的,你想什么呢?"
何小妹这才回过神来。是啊,这栋承载着她无限遐想的老宅,产权属于小叔何绍林。公公何绍森去世后,三兄弟分了家产,这栋祖宅分给了最小的儿子。
回城的路上,何小妹一直翻看手机里拍的老宅照片。伍精英专心开车,偶尔瞥她一眼,摇摇头不说话。何小妹的拇指在一张照片上停留——那是老宅门框上几道浅浅的刻痕,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日期。
"这是..."
"儿子满月时量的身高。"伍精英接话,"后来每年回来祭祖都量一次,直到他上初中嫌麻烦不肯来了。"
何小妹心头一热。那些刻痕像是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她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抽屉。她想起儿子小时候摇摇晃晃站在门框前,伍精英用钢卷尺比着他头顶的样子;想起婆婆陈金花在旁边笑着说"又长高了";想起公公何绍森用铅笔在门框上做记号时专注的神情。
"我想买下这宅子。"何小妹突然说。
伍精英差点踩了刹车:"你疯了?咱们刚交完儿子下学期的补习费,哪来的钱?"
"问问老三卖不卖总可以吧?"
当晚,何小妹辗转难眠。她刷着手机里老宅改造的视频,想象着自己在那方天地里的生活。凌晨两点,她终于忍不住给何绍林发了条微信:"三叔,老宅卖吗?"
没想到对方秒回:"八万,家具全留。"
何小妹的心砰砰直跳。八万,不算贵。但家里存款刚交了儿子补习班的费用,现在卡里只剩三万出头。她咬着嘴唇打字:"能分期吗?"
"急用钱,全款。"何绍林回复得干脆利落。
何小妹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到一边。伍精英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没事,睡吧。"她轻声说,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周末的家庭聚会上,伍精英把这事当笑话讲了。何小妹在厨房切水果,听见客厅里传来小妹何美华尖锐的笑声。
"姐想住何家湾?别逗了!那破地方连外卖都叫不到。"何美华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捏着瓜子,"要我说,老三就该留着等拆迁。现在农村宅基地多值钱啊。"
婆婆陈金花坐在沙发正中间,手里捻着佛珠,闻言停下动作:"那宅子是你爸拿命换来的。"
客厅突然安静下来。何小妹端着果盘走出来,感觉空气凝固了。
"妈,您说什么呢?"伍精英问。
陈金花眼神飘向远处:"那年发大水,绍森为了保住宅基,在雨里守了三天三夜。回来就高烧不退,落下病根。"她顿了顿,"后来肺癌走的时候,还说想埋在老宅后山,看着家。"
何小妹手里的果盘微微颤抖。她从未听丈夫提起过这段往事。
"妈,过去的事别提了。"伍精英皱眉,"老三要卖就卖吧,反正他也不回去住。"
"你们兄弟的事我不管。"陈金花继续捻佛珠,"但那宅子有灵性,不是钱的事。"
晚饭后,何小妹在阳台收衣服。伍精英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茶。
"今天妈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靠在栏杆上,"老爷子是矿工,肺本来就不好。"
何小妹把儿子的T恤叠好:"你从来没告诉我,爸是怎么去世的。"
伍精英沉默了一会儿:"尘肺转的肺癌。那时候矿上没防护,很多人都这样。"他喝了口茶,"老宅确实是他一块砖一块瓦攒起来的。当年分家,老三最小,爸疼他,就把祖宅给了他。"
"你怨吗?"
"有什么好怨的?"伍精英笑了笑,"我和大哥在城里都买了房,就老三没出息。爸也是为他着想。"
何小妹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突然说:"我想让儿子也体验一下在门框上量身高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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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精英愣住了。他们十六岁的儿子此刻正在自己房间打游戏,对家族往事毫无兴趣。
"你认真的?"伍精英问。
何小妹没有回答。她想起白天看到的,老宅门框上那些刻痕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何家子孙,代代安康"。那是公公的笔迹。
夜里,何小妹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在老宅的后院摘菜,西红柿红得发亮,黄瓜架上垂着嫩绿的果实。公公何绍森穿着旧时的蓝布衫,坐在藤椅上对她笑。她跑过去想说话,却醒了,发现枕头上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