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每年给的水利修缮款本就不会少,周逢淳又善文墨,述职奏折往往写得情真意切,他将自己一腔为民请命的清白刚正尽数表述在奏疏之上。于是赈灾的、剿匪的、惩治流寇的、收容孤寡的……数年间他巧设名目从景帝那讨来不少钱粮,他又贪得有水平、有底线,朝廷给十两,他就拿出二三两来修路铺桥、赡养老人、救助孤苦,坚守原则多行善事、绝不全拿、绝不为难普通百姓。
用着朝廷的钱、成全自己的名声,深受恩惠的梧州百姓谁不感恩戴德称他一声周大善人。
可二三两银子又怎么能干好十两的事。偷换材料、克扣用度,想着法的‘省钱’。
做贼千日哪有不露馅的。
三月前,连日阴雨河水上涨,周逢淳正忧心堤坝不牢和汪师爷计划着加固事宜,突闻有人来报说府门外来了个年轻人有要事需面见大人。周逢淳心里正烦本不想见他,可在听说那年轻人来自己东珠村后把人请到偏厅。
那年轻人自称叫李狗子爹娘死后投奔到此跟着叔叔住在东珠村。东珠村全是中年和老人,和他一般大小的实在不多,没人与他玩,老人家说话絮叨他又不爱听,总是独来独往。他不愿每日跟着叔叔干农活,成日里称病躲懒。一日他跑到河边树下捡起岸边石子往水里丢,无意间发现河堤上有个小裂缝。
不知怎的这人大概实在闲出屁了,竟攀着河堤丁坝拿了树杈顺着那缝隙刨土,不多时就将表土挖开,硬生生的挖出一道三指宽的口子,那年轻人顺着口子往里看,坝内没有草裹泥、夯土或石砌,只有一些腐朽的木头和沙子零星包在那壳子下。他上报梧州城,却得了句“周大人会派人修缮”的答复。
如此明显的偷工减料廉洁奉公的周大人没有调查、没有治罪,没有犒赏举报人,只说会修缮并让他回去后不要声张。李狗子机灵当即就觉得有古怪,他回村饶有兴趣的问了村长和叔叔河坝修建的事,李大叔和村长都以为他终于想通准备安定下来干些正事欣慰的与他说了不少。
“这堤坝据说是周大人升知府那年修建的,周大人真是好官啊,一上任就请款建坝,解了两岸多少百姓危急。”
“是他修建的?不是修缮?”
“不是,就是周大人督建的,我不会记错。”村长从腰间抽出铜烟杆,又取出一些烟叶,熟练的用手指一撵塞进烟斗内。
李狗子其实是很会察言观色的,只是以往他懒得讨好这些糟老头,他拿出火折子乐呵呵的给村长点烟,等着那老家伙深吸一口气又吐出一层烟圈。
“东珠村以前啊家家都会出海捕鱼挖珠,女人们在船上做饭照看孩子,等着男人们回来。”村长又吸一口烟袋回想着往事慢慢道来:“海啸巨浪,谁都没回来。”他儿子媳妇都死在那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老村长又吐出一口烟,面容平静却难掩悲凉。
“周大人可怜我们,给了看护堤坝的清闲差事。”
“一年才几个铜板算什么正经差事”李狗子心道。
那一夜他辗转难眠,将河坝的事情前后想了一遍,第二日一早出门又去了临近两河查看。三日后李狗子赶回东珠村,他兴奋的告诉李大叔自己找到了个发大财的活计,等拿到钱就带他离开这个穷村子。
次日他出了门又去到梧州主城知府宅邸。
这一次李狗子没再回村。
周逢淳知道堤坝有异当晚就命人开了闸,只要河坝不被冲垮,裂纹缺口都无伤大雅,他还能再要一笔修缮费用,缝缝补补又过几年。
苍梧虽叫城,其实只是个并不算大的村寨,三江聚成滚滚浪花,却在苍梧边上巧妙一转蜿蜒成‘太极锁水’的天然地形。河水勾勒边界的太极两仪中千百年前带来的肥沃泥沙让苍梧土地平坦适宜种植。
百年间苍梧城先后出过举人、秀才,童生数十名,据说前朝的左相便是苍梧人士。周逢淳早就看上苍梧这块风水宝地,找了大师相看也说是聚财聚气的福寿延年之地。周逢淳便想买下这地方居住,一边修葺府邸,一边遍种鲜花,过上神仙般的日子。
可苍梧郡守是个古板又不识好歹的老顽固,周逢淳让他开价带村民搬迁,他却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私人怎能随意买卖。“就算我同意,村民也不会应允的。”那郡守如是说。
多次交涉均是无果,周逢淳这人就是这样,你越不给他,他却越惦记。日日思慕成了一块心病,那苍梧城更越发想要了。开闸那日他约来郡守和守城将十余名,下了最后通牒望他们能规劝居民早日搬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