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景子璎果然作出病来。
回了府邸,受了皇后娘娘懿旨,院子里的丫头小厮一群人忙前忙后,又是煮了驱寒茶、又是泡了艾草水,一番折腾好容易服侍他睡下,屋里熏炉烧得很旺、被角也掖得严密,可夜里景子璎还是发了高热。
景子璎默默扶额,确定是真烧起来了,才安心再度躺好。他这是有心要病上一场的,难受也没喊人,装着睡熟了的样子安静躺着,心底却百种计较、万般谋划,他要下一步险棋,若败了这辈子大约就此交代,所以他要好好计划好好斟酌。他想着想着,脑袋却越发不清亮,等到了后半夜,他烧得实在厉害,才不知何时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好似听见耳畔呼呼风声、草木哗然、衣袍翻涌。“快跑,不要管我!不要回来!”他喊得很响却抵不过旷野的大风,那一人一马就这样一点点消失在天际,最终、万物寂灭……他的小白马和阿兄都走了,就像他希望的那样,离开了这是非地,自此天高海阔草场荒漠皆是自由,他心底欢喜、羡慕、期盼、悲凉交揉在一起,最后却只剩空荡。
……
是第二日一早被人发现病着的,照例禀了宫里来了御医。
冻了半日又烧了半宿,铁打的好身板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何况他景子璎是上京头一号的药罐子。景帝有些气恼只让人好生照顾并不来探望;皇后也已查明小太监身份无异叫人送到了英王府。那小青儿虽说是个孩子却毕竟是宫里学了规矩的,又天生聪明肯干,一来就委以重任日日夜夜细心照料着。
吃药施针都极配合,第三日景子璎就有了好转的迹象。他刚有了些精神坐起身拉着小青儿说话。
“今后我当你兄阿兄可好?”
“奴才不敢。”那孩子出宫前被交代过,知道了景子璎身份,想着端茶倒水好好侍奉好好赚钱,争取以后当个王府总管也算是老人们口中的有大出息。现下让他叫‘阿兄’,那是皇帝的儿子,他什么东西、什么身份,这是大不敬!
“我知道你顾忌什么,有我在道倒是不会让你为难,我的事你也应该听说过,这府里是最不讲那些虚礼,自是最不受章法约束。你只管愿不愿意,不需管什么规矩体统。”景子璎披着棉褂子,病容孱弱笑得也有些没气力,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和那强抢民女的恶霸无甚区别,只为了一个名字一时兴起改变了这孩子的命运。可他又想那皇宫是最削骨搓筋的地界,这孩子还那么小,再聪明乖巧也难保安康喜乐寿终正寝;于是又觉得自己也算带他出了苦海荆棘,又有些庆幸道:“过几年你若想回家也可送你回去,但暂且还需先在府里住一段时日。”
说起回家,他突然有些想念。
小青儿原是边陲小城的染布人家,不是大富大贵也算衣食不愁。可战事一起,保命才是正经谁还管这衣裳事青是红,生意黄了、长兄又被征入军中没了消息。麻神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洪水冲走了财物、赋税掏空了家底,举家迁徙路上父亲又摔伤了腿……周围劝说卖个孩子还能支撑一下,人牙子来看过小妹,说“年纪太小高门大户未必肯要,倒不知妓坊里能不能给个好价钱”。为了父亲的药钱、为了保住小妹,小青儿想起阿兄走前说过“阿兄不在家,青儿就是家里大哥了!”他心一横给自己问了价,心里委屈却依旧求着母亲把自己卖掉了……
知道景子璎为自己好,他点了头答应下来。
“那阿兄求你个事可好?”景子璎招呼青儿附耳过来。他这前脚才认了弟弟后脚就立马使唤,多少有些不厚道,于是准备了一番说辞准备好言相劝再‘威逼利诱’。
“好。”不想那孩子点头道。
一番说辞没了用处,景子璎有些愣神,又多少欣慰的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确实不错,他拍了拍孩子的头,笑容温柔像春日里的和风细雨。
唤来朱嬷嬷吩咐,让人安顿好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