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请讲。”
听到匠人应声,宁时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微微颔首,唇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并未立刻开口,而是指尖轻敲桌面,目光扫过在座众人,缓缓道:“诸位既然愿听,那我便再提几句。但先问一句——造纸,诸位如何看?”
众匠闻言,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年长者捋须笑道:“造纸乃是天工之艺,自蔡侯公创法以来,数百年技艺传承,至今已极精妙。虽说近年各地纸坊亦有不同改进,但大体流程仍遵古法,料、煮、捞、压、焙,步步相循,自非易改。”
“不错。”宁时轻轻颔首,眼底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讽意,唇角笑意不变,“但,‘步步相循’四字,才是诸位裹足不前的根本。”
此言一出,席间微微一静。
有人皱眉,有人若有所思,而谢灵伊则笑着扬了扬眉,兴致盎然地看着宁时。
宁时并不急于解释,而是缓缓道:“斩竹、煮楻、荡料、覆帘、透火……听来严丝合缝,实则极耗人力。诸位可曾想过,若要将造纸之速增至三倍,当如何改动?”
“三倍?”
有人惊讶出声,显然觉得这番话太过大胆。
宁时并不意外这些反应,她只是轻轻一笑,抬起指尖,在茶盏边缘摩挲了片刻,才慢悠悠道:“诸位以为,造纸的关键是什么?”
有人下意识答道:“纸浆。”
“不错。”宁时微微颔首,目光在众匠间缓缓扫过,唇角仍带着一抹淡笑,“但现行法子,取竹、捣碎、煮烂,耗时多日不说,产量极低。诸位若能改进制浆之法,使竹料更快分解,岂非省时?”
“……姑娘此言倒也不错。”有工匠沉吟道,“可竹料坚韧,纵然浸泡、煮沸,也难以迅速软化,若不捶打,如何能取其纤维?”
宁时唇角微勾,语气随意:“既然如此,何不借火?”
“火?”
“用石灰。”她轻笑,“竹料浸水时,加入适量生石灰,使其在水中化作熟石灰,腐蚀竹料表层,加速纤维分解。如此一来,本需数日的浸泡,可缩至一日之内。”
这句话一出,众匠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谢灵伊眸色微亮,轻笑道:“这法子……倒是有趣,只是不知道宁姑娘从何处借来的经验。”
宁时嘴角一抽——这还用说吗?
当然是临场问系统的。
石灰石,这玩意儿平平无奇,随处可见,可一旦加热,就像是点燃了炼金术士的秘方——瞬间变成了生石灰。
别小看这白花花的粉末,遇水就能发烫,分分钟把竹子烫得外焦里嫩——当然,不是烤竹笋,而是让竹料的细胞壁乖乖崩解。
竹子这家伙,天生坚韧,捶不烂、泡不透,光靠水泡和煮沸,那得熬上好些天。
可要是添点熟石灰进去,碱性环境就会像一群无孔不入的小爪牙,疯狂侵蚀竹子的木质素,让纤维束自己裂开、解体,乖乖变成柔软的纸浆。、
更妙的是,熟石灰还能顺带美白一下纸浆,相当于给原料做个天然“漂白SPA”。
冲洗几遍,把多余碱性洗掉,最后成品不仅省时省力,还更柔韧耐用。
谁能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白色粉末,竟能让造纸工艺焕然一新?
当然了,不考虑成本光谈把它用在造纸上也是相当抽象的一件事。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古人吟诗一首,听着倒是挺浪漫,可真让他们来挖石灰石,怕是能苦得当场闭麦。
别看石灰石遍地都是,开采起来可没那么美好。
古法开采石灰石,没有炸药,没有机械,全靠一锤一锤砸,凿子下去,石渣四溅,干一天连指缝里都塞满灰。
再往窑里一烧,火光冲天,烟熏火燎,活像地狱炼狱开分店——而且还特费柴,烧个几天几夜才勉强出点生石灰。
更别说运输了,这玩意儿又硬又沉,靠人扛?
累死也扛不了几块。
赶上雨天路滑,一不小心摔一跤,怕不是石头没碎,人的骨头先碎了。
总之,石灰这东西,古代成本是真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