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房梁上垂下的油灯被北风扯得直晃,李老六缩在漏风的窗棂边,指节叩着豁口的粗陶碗。檐角铁马在寒风里叮当作响,混着屋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倒像是给说书人敲的梆子。
"九叔,给整点热乎的!"李老六搓着皴裂的手背,眼珠子粘在对面老道腰间晃荡的铜铃上,"上回说到王家守灵夜,那青鳞尸首坐起来时..."
茶肆里嗑瓜子的动静突然停了。灶上煮着的野茶咕嘟冒泡,白雾裹着九叔旱烟袋的青烟,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缠成张蛛网。老道用烟杆敲了敲榆木桌,惊得墙根蜷着的老黄狗一哆嗦。
"那是戊辰年霜降。"九叔的嗓音像砂纸磨过棺材板,"王德山咽气那晚,后山乱葬岗的野狗叫得比哭丧还凄厉。"
李老六的破棉袄簌簌发抖,却把条凳往炭盆边又挪了半尺。茶肆掌柜的早熄了灶火,此刻攥着抹布的手指节发白,仿佛那青鳞尸首随时会从地窖里爬出来。
九叔忽然眯起独眼,烟袋锅里的火星子"噼啪"炸响:"你们当那老东西真是病死的?他棺材入土时,抬棺的八个壮汉肩头都压出了血印子。"
窗外的老槐树突然"咔嚓"断了一截枯枝,惊得满屋子人齐齐打了个摆子。九叔却嗤笑出声,露出被烟熏黄的牙:"怕个卵!真要有邪祟,老子腰间这串五帝钱早该烫手了。"
茶壶嘴腾起的白雾里,老道用烟杆蘸着茶汤,在桌上画了道歪扭的符:"那夜灵堂里的长明灯,火苗是倒着烧的。"
九叔的思绪飘回了多年前那个阴森的夜晚。他仿佛又站在了王家的灵堂前,耳边是暴雨砸在瓦片上的哗哗声,眼前是摇摇欲坠的门窗。王家的大宅子虽气派,可那天夜里,风像野兽似的嚎叫着,硬生生把门板扯得吱吱作响,窗户纸被撕得稀烂,雨水夹着泥腥味扑进屋里。
灵堂里,王家人围着棺材坐了一圈,个个脸色发白,眼底藏着掩不住的慌张。棺材前摆着一碗镇魂糯米,米粒白得刺眼,旁边点着两盏长明灯,火苗被风吹得歪七扭八,像是要喘不上气。王老爷子的灵位孤零零地立在正中央,牌子上用墨写着“王氏讳德山之灵”,字迹歪歪斜斜,像是在颤抖。
“九哥,这风也太邪乎了,不会出啥事儿吧?”王家老二王福低声嘀咕,手里攥着根烧火棍,眼神不住地往棺材那边瞟。
九叔站在一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别自己吓自己,守好灵就行。糯米别碰。”他手里捏着一张黄符,目光沉稳,语气里透着股镇定的劲儿。
可这话刚落地,一阵狂风卷着暴雨冲了进来,门板“砰”的一声被砸开,窗户被掀得七零八落。屋里的烛火瞬间灭了,黑暗像潮水似的涌进来,把灵堂吞得一干二净。王家人吓得尖叫起来,乱成一团。有人撞翻了供桌,那碗镇魂糯米哗啦啦洒了一地,白花花的米粒在黑暗里像无数只小眼睛,闪着诡异的光。
“快点灯!快点灯!”王家老大王禄扯着嗓子喊,可手抖得厉害,火折子点了好几下才勉强亮起来。
火光刚起,屋外的雷声轰隆隆炸开,震得人耳膜生疼。九叔皱紧了眉头,抬头一看,子时的钟声隐隐传来,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丧音。
就在这时,灵堂中央的棺材里传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挠木头。王家人全愣住了,瞪大眼睛盯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材,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谁……谁在那儿?”王福壮着胆子喊了一句,可声音抖得跟筛糠似的,没半点底气。
没人应。棺材盖却动了,缓缓往一边滑开,一只手伸了出来。那手瘦得皮包骨头,指甲乌黑发亮,上面爬满了青色的鳞片,像蛇皮似的泛着冷光。
“鬼啊!”王家老三媳妇尖叫一声,吓得瘫坐在地,尿都淌了一裤子。
棺材盖彻底开了,王老爷子的尸身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他脸上满是青鳞,皱纹里嵌着黑泥,嘴唇干裂得翻着皮,露出一口黄牙。眼窝深陷,两个眼珠子白得发灰,像蒙了层雾,没半点生气。可那双眼睛偏偏直勾勾地盯着堂前,像是在看谁,又像谁也没看。
“爹……爹?”王禄哆嗦着喊了一声,腿软得站都站不稳。
九叔上前一步,挡在王家人前面,手里的黄符已经攥得起了褶子。他盯着那具尸身,低声喝道:“王德山,你已入土,生前恩怨该了。还留在这儿作甚?”
尸身没动,可堂前的长明灯突然一闪,黄符“呼”地一下无风自燃,火光蹿得老高,把老爷子的脸照得更清楚了。那张脸不像人,倒像个被水泡烂的怪物,青鳞一层叠一层,嘴角还挂着丝黑红色的血迹,腥臭味扑鼻而来。
“九哥,这咋办啊?”王福缩在角落里,声音都带了哭腔。
“别慌!”九叔咬紧牙,手里的桃木剑一横,剑身上刻的符文在火光里闪着寒光。他嘴里开始念咒,声音低沉急促,像鼓点似的敲在每个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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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咒还没念完,一个沙哑的声音冷不丁响了起来:“爹要带全家人走。”
众人一惊,齐刷刷扭头看去。那声音竟是从哑女嘴里传出来的。王家为了给老爷子冲喜,娶了个哑巴媳妇,平时连个哼哼声都听不着,今儿个却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