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分,山脊线如獠牙般啃噬着暗紫色的天穹。我裹紧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踩着沾满草屑的千层底布鞋往村口挪步。老槐树虬结的枝桠在风中抽搐,树皮皲裂处渗出琥珀色的树脂,倒像是这百年老树淌下的浊泪。
张长寿的土坯房蜷缩在乱葬岗下风口,瓦缝里钻出的蒿草被夜风揉得簌簌作响。推门时铁环相击的脆响惊起檐角寒鸦,屋内煤油灯爆出粒灯花,将老人嶙峋如枯竹的身影投在斑驳土墙上。他枯槁的手指正摩挲着罗盘铜面,那些经年累月沁入铜锈的血渍在幽光下泛着暗红。
";六小子又馋故事了?";老人喉间滚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缺齿的牙床漏着风,";今儿个说段真格的,四十年了,那土腥气还在鼻尖打转。";他忽然剧烈咳嗽,佝偻的脊背在破棉絮里弓成虾米,浑浊的瞳仁却迸出异样的精光。
那是惊蛰后的第三场雨,空气里浮着腐殖质的腥甜。赵德福踩着青石板上未干的苔痕闯进门,缎面马褂前襟沾着呕吐物的酸馊。这放印子钱起家的土财主,此刻肥硕的面皮泛着尸青,脖颈三道抓痕渗着黄水:";张半仙,得迁坟!夜夜梦见老娘立在帐外,眼窝淌着黑血...";
我注意到老人叙述时青筋暴起的手背,那截桃木拐杖在夯土地面戳出深浅不一的凹痕。他说起跟着赵家队伍上后山那日,乌云压得极低,像是蘸饱了墨汁的棉絮要坠下来。乱葬岗的野艾草足有半人高,锯齿状的叶片割破裤管,在皮肉上留下细密的血线。
孙铁牛扛着铁锹,第一个动手挖,他壮得像头牛,干活麻利。李大壮和王二狗跟在后头,三人轮流挖,没多久就见了棺材。那棺材是松木做的,埋了二十多年,早就烂得不成形。
";罗盘针疯转,像被黄皮子迷了眼。";老人突然压低嗓音,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蠕动,";那棺木的霉斑里生着暗红的菌丝,像极了人皮下的毛细血管。";他描述开棺瞬间窜出的寒气,说那不是寻常阴冷,倒似千百条湿滑的蚯蚓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当孙铁牛撬开朽烂的柏木棺盖时,腐坏的榫卯发出垂死野兽般的呜咽。月光恰在此时刺破云层,照见棺内蜷缩的人形——二十载光阴竟未蚀去那具尸身的半分形貌,反教它生出层油亮的青膜。老人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枯指蘸着唾沫在炕桌上画符,烛火将扭曲的符咒映得忽明忽灭。
";知道啥叫养尸地不?";他猛地攥住我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那是阴脉交汇的凶穴,地气裹着怨气往死尸七窍里灌。";窗外骤起的夜风卷着纸钱掠过窗棂,煤油灯芯";啪";地爆响,在墙上投出个佝偻老妪的剪影。
";咔嗒——";
棺木里传出的关节脆响像碾碎人骨。赵老太干枯的食指突然痉挛般蜷曲,指节泛着青黑,活像冬眠惊醒的毒蝎尾针。孙铁牛攥着铁锹的手掌沁出冷汗,铁器当啷坠地,在死寂的山坡炸开惊雷。
";德...福...";
那具干尸喉管里挤出的呼唤让所有人血液凝固。赵德福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开裂的墓碑,腐朽的寿衣布料擦过他手背,竟带着活人肌肤的温热。张爷爷的罗盘在怀里疯狂震颤,铜针在";养尸";与";大凶";间来回摆动。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老风水师抖开黄符,朱砂在月光下洇出血色,";铁牛,取黑驴蹄子!";
话音未落,棺中黑雾喷涌而出。那雾气裹挟着腐肉与铁锈的腥气,竟在半空凝成婴孩啼哭的形状。李大壮刚要转身,忽觉脚踝刺入冰锥——赵老太的指甲穿透布鞋,乌紫血珠顺着脚筋蜿蜒。
";救...救命啊!这老妖婆指甲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