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害怕推子下一秒划破皮肤,还是害怕这道青茬会成为奔赴前线的印记?
碎发簌簌跌在课桌上,他膝盖抵着讲台腿,不受控地“嗑嗑”轻颤,木椅与地面摩擦出细碎的响,混着推子嗡鸣钻进耳蜗。
明明知道钢刀下无处可躲,后颈却仍本能地往后缩,像他曾在高数课上躲避飞来的黑板擦。
只是这次要躲开的,是即将划破所有公式与梦想的,真实的风雪与极致的残忍。
理发师皱了皱眉,轻声说:“别怕,碎发要是掉脖子里痒,哥给你吹。” 他手上没停,推子稳稳地往前走。
推子绕到耳后,米泉勇的牙关突然紧得发抖,咯咯响,一滴眼泪“叭嗒”掉下来,砸在课桌缝里,碎成两半,盯着地上那一缕黑发,眼神空空的,像是在看一本被撕了页的武侠小说。
“给我剃个像样的美式寸头,死也得死出个样来。”张涵跃上木凳时,故意咧开嘴笑,装作一副洒脱的模样,掌根重重拍在椅面上,震得讲台上的粉笔盒蹦了蹦。
“美式寸头?行啊,保准让你在滩头阵地帅过好莱坞大兵。”理发师换了个9毫米刀头,卡扣轻响混着锂电池电流声。
“反正你看着来。”张涵双手扶膝,努力挺直腰板。“你能在这屋里,边烤火边耍推子,可是老子们以后在江堤上拿命换的安稳。”
理发师刚把推子凑近张涵后脑勺,手猛地一抖,推子差点滑到张涵耳朵上。
“兄弟,你这话……” 他声音低下来,手里的推子稳了稳,“我懂,可你这话,沉啊。”
他深知张涵没有半句虚言。
后方的安稳,全赖这些从街巷市井、车间课堂征召来的士兵用肩扛着。
给其他士兵剃头时,他们不经意间透露出,入伍首日通讯工具便被全数收缴,唯有拖家带口的人能在登记时拨通一通报平安的电话,话未说完,听筒已被排长攥紧。
军队收缴通讯工具,正是要堵住这些征召兵的嘴。
强征本就是戳不得的疮疤,更何况他们将在前线目睹最真实的战况。
冻裂的战壕里凝结着未干的血冰,退潮时会露出半截人体残骸,那些浸在江水里的惨状,若随着手机信号传出去,足以让后方的暖炕都跟着发颤。
作为在县城开了三年理发店的手艺人,他太懂有些真相就像碎发,落在心里会硌得生疼,如果不加以管控,怕是要在这寒冬里,再添把烧不尽的火。
推子的嗡鸣声渐渐停下,张涵伸手摸了摸新剃的寸头,短短的发茬扎得掌心直痒痒。
“成了,兄弟。”理发师一边低头收拾着推子,一边说道,“别管咋样,一定要活下来。”
张涵弯腰捡起地上一缕碎发,在指间捻了捻,冲理发师扬了扬:“兄弟,借你这推子剪了魂。老子得留这么一绺头发给江神,它要是认错人,把咱当替死鬼拽进冰窟窿里,那可就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