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机械元年之江琳与任芝(一)

汉云 清清明明 8815 字 1天前

万年沧海,世事如风。

曾经铁蹄震天的帝国疆土早已化作博物馆中的残片,李逵高坐王座、横扫四方的画像如今也只陈列于机械星球历史展馆的“帝制晚期展区”,被一群衣着简洁、头戴智能耳机的学童们围观,他们手中捧着最新版的“通识历史AR教材”,投影出的帝国时代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一幕幕既遥远又抽象的历史影像。

如今的机械星球,早已步入第六纪元——联邦纪元,标志着人类文明真正意义上进入多中心、多元共治的新时代。各大陆之间的疆界不再以刀剑划分,而以条约、协定与生态调节中线划定;每一个洲,都拥有联邦议席,在“高议院”与“地议院”中共商全球事务。

放眼望去,天空不再布满战舰和警戒浮城,而是漂浮着由量子浮驱技术悬挂的能源平台,星空电网将日冕采集的能量输送至各大陆能源中枢。曾经被战争碾压过无数次的东海旧地,如今成为“文明协调署”东亚总部的所在地,旧帝国王城的残垣仍保留于“历史观测带”,与高耸入云的智能行政塔交相辉映。

白鸽在天空自由翱翔,穿越由浮空绿岛构成的生态廊道,而地面上,无人车在光轨道中悄然穿行。人类与智能生命共同生活,无需身份证明,生物频谱与神经特征早已成为全球通用的通行凭证。战争?那是历史课本上的术语。如今一切争端均由“星际事务联合仲裁庭”裁决,唯有文献中才提及“军队”这个词汇。

联邦宪政制度的建立,并非一朝一夕。

帝国解体后的数百年,曾陷入短暂的割据与混乱。各地势力依旧保有一定武装,数十位自封“王座继承人”的余烬试图延续帝制余晖。然而,历史的车轮从未停止碾压。随着信息传播技术的普及,大众教育的推广,曾经神秘高远的“统治权”逐渐被拆解为民众共有的“参与权”。

联邦体制初建于“恒纪8001年”,由七大洲代表签署《全球共识宪章》。从那一刻起,机械星球的命运不再由少数人决定,而由亿万民众在系统中投出的每一票塑形。

曾统辖一方的将军,现今也许是基层事务官,在处理社区能源分配与农业合约;曾经的宫廷谋士,如今则坐在议会数据室里,为选民编制社会福利提案;而曾为帝国赴死的老兵们,退役后也成为“纪念退役联盟”中的志愿讲解员,向年轻一代讲述那个尚未解构的权威时代。

人心,也在这万年的光阴中慢慢转化。

从对强者的膜拜,到对制度的依赖;从阶层的划分,到身份的流动。人类终于学会:不再等待英雄来解救未来,而是由自身构建未来。

在“东海历史纪念园”的最深处,一间由全息玻璃构筑的静室中,躺着一尊李逵的仿生铜像。他面容坚毅,左手持笔,右手执锤,一边是文治,一边是武功。他脚下的基座上铭刻着:“曾有一人,以战止战;以血重构旧国之魂。终归时代洪流,但其意志,未曾泯灭。”

每年“帝国纪念日”,无数人仍会前来缅怀那段血与火交织的历史。学生们在AI讲解员的引导下驻足,听李逵当年如何率军破关山、斩蛛母、定樊城;听他如何于风雪夜晚,只身破敌十万,夺回帝都,改元太初。

也有人提出异议:他是否只是旧时代的产物?他是否真的理解民主与自由的真谛?他之复国,是否只是另一种霸权的延续?

但争论终归是思想自由的一部分。

而历史,正因不断被解构、被审视、被辩论,而成为真正属于人民的财富。

如今的机械星球,已然将视野投向更遥远的宇宙边界。人类不再局限于争夺地面资源,而是探索太空能量、时间技术与多维文明。天际之上,正在建造第五代“宇宙跃迁环带”,以期突破星际旅行的临界点。

而来自联邦科学院的年轻学者们也在研究:李逵那个时代的精神内核是否仍有适配当下的意义?或许有,或许没有。但唯物史观早已给予回答——

历史从未重复,它只螺旋式前进。

在新的世界中,人人皆主角,人人皆推动者。帝国的兴衰不过是世界文明史上的一页,真正推动世界前行的,始终是——人民群众自己。

李逵终究只是过客。

但历史,却属于每一个醒着的人。

就像今明,机械联邦北大陆奥托省市的一位年轻少女,江琳,刚从梦中醒来!

一滴冷汗从江琳的额角滑落,沿着她细腻的面颊无声滑落进衣领,她猛地睁开眼,瞳孔尚未完全聚焦,却已感受到脑海深处那一阵阵令人欲呕的剧烈疼痛——仿佛整个灵魂都被人粗暴撕裂又随意拼贴。

她喘息着,指尖轻颤,撑在那张略显陈旧的原木书桌上。书桌表面刮痕斑驳,仿佛经年累月地被人执笔摩擦,一道道细碎划痕密布其上,宛若某种无声的铭记。她低头看去,视线中首先映入的,是那本摊开的笔记。

小主,

笔记纸张已略显粗糙泛黄,边角卷翘,纸质的纤维在晨光斜斜照入的瞬间,微微泛起毛刺。最醒目的,是那用奇异字母书写的句子,“记住梦境里的名字,它会带你离开这具肉身。”

墨迹深黑如渊,隐隐泛着尚未干涸的湿润光泽,仿佛刚刚才写上去一般。但江琳心中却清楚——她根本没有记得自己曾写过这句话。

而这句字母,她却“看得懂”。

她的目光往左偏移,那叠码放整齐的书册赫然在目。它们封面厚重,统一的皮革封皮以沉灰为主色,边缘却镶嵌着繁复的金属线纹。每一本都在封面左上方烙有某种编号符号:AL.01、AL.02……直至AL.08。

她依稀记得这些是《梦语笔记》的副本,一套关于“潜梦实验”的绝密档案,属于奥托省早年间废止的“边界认知研究所”。

墙壁上嵌着的金属管道静静交织,它们交错纵横,略带工业复古风格的设计让整间房间充斥着一股阴冷而规律的死寂。管道延伸向上,与一个停息的壁灯相连——那壁灯沉默地悬在空中,黑铁外壳被岁月打磨得斑驳褪色,像某种旧纪元残存的监察者。

而那一瓶黑色墨水,静立在书桌边缘。它的瓶身看似普通,但在晨光折射之下,竟泛起淡红色的光辉,如同血液与虚影的混合体,表面浮起的图案,似是一枚蜿蜒的眼球蛇纹——那不是常见的纹路,而是一种古老宗教里的“窥梦印记”,据说能让人以灵魂穿越梦境边界。

江琳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她移开视线,看向笔记右侧,那根深褐色的钢笔静静躺着,肚腹圆润,似有余温,笔尖上尚残存着一丝墨痕,仿佛刚才有人用它书写了那句怪异的话语。

钢笔旁,是一把左轮手枪。

它黄铜色的枪身泛着沉沉寒光,枪管厚重,弹巢雕有浅浅的花纹。那并非现代流通制式枪械,更像是旧时代流传下来的“心魂裁决者”,这类武器被传是用于猎杀梦魇生物的神器——也许只是都市传说,但它此刻的出现,却令江琳的心跳如擂。

她不知为何心生寒意,却又有一股隐隐的熟悉感。

“江琳……”脑海中,仿佛有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呢喃。

她猛地抬头,四下望去,屋内依旧空无一人,但桌上、墙边、天花板,那些本应静默的物件,似乎都正盯着她——以某种非人的、潜伏的方式。

这间屋子……不是她的公寓。

这间屋子……她根本从未见过。

她缓缓站起身,双腿仍有些颤抖。四周静谧无声,唯有管道深处传来偶尔一两声模糊的“咔哒咔哒”,像是某种生物在钢铁管中游走。

窗外尚未大亮,只有远处空港的低空轨道闪着红光。

但她的指尖,已经不知为何,握住了那把枪。

“江琳,”声音再次浮现,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却带着奇异的空洞与重叠,“欢迎来到现实的边界。”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看向笔记中下一页,那原本空白的一页,竟不知何时浮现出新的字句:“觉醒吧,被抛弃之人。你在梦中失去的一切,将在现实中偿还。”

忽然,整间屋子震动了一下。

书页轻颤,壁灯“嗞嗞”作响,墨水瓶开始泛起红光,像是脉动的心脏。

江琳缓缓抬头,目光在枪、在笔、在那本笔记之间游移不定,梦境的余韵尚未散去,现实却似乎也不再坚固。

她咬牙,拿起笔,在空白一页上,写下——“我是谁?”

下一秒,整个世界陷入短暂黑暗。

而她,终于开始了属于她的第二次觉醒。

江琳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有无数碎光自眼底炸裂。她踉跄后退一步,手掌不自觉按向胸口——那里传来一阵阵奇异的共鸣感,就像……有什么“陌生”的东西,正在从身体深处涌现,与她的意识相互碰撞、撕扯。

一种尖锐的头痛猛然袭来,仿佛有成千上万条电流从大脑皮层强行穿刺,江琳跌坐在地,死死咬住下唇,勉强不让自己发出惨叫。

然后,她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声音就像从她身体内部传来,却分明与她的心念毫无关联。那是一种微带怒气与疑惑的清冷女声,带着压抑与不安,却也有某种不可动摇的自信与傲然。

“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的身体里?”

江琳脸色苍白,环顾四周,想找出声音的来源,然而屋内空无一人,唯有壁灯仍在嗞嗞作响,管道间仿佛有低语回荡。她张开嘴,试图回应,却猛然听到另一道声音冷冷斥道:“谁出现在你的身体里?这是我的!”

“我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我叫任芝!你快给我出去!”

这声音冰冷而带刺,情绪不稳,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的孩童,又像一头濒临爆发的野兽。

“什么……任芝?”江琳脸色僵住,心跳如鼓,声音颤抖,“你是……我的幻觉吗?或者是——梦境还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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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不,这不是梦!”任芝的声音带着愤怒与不解,“这是我的身体,是我活着的证据,是我存在的证明——你是谁?为什么能听见我?!”

江琳想站起身,发现双腿竟在发抖。她望向墙上的镜子,那是唯一能确认自己状态的地方。然而镜中的自己却与记忆中略有不同:那双眼睛深处,赫然浮现出两道不同光芒。左瞳清亮澄澈,右瞳却泛着淡淡的血红与灰影,宛如两种灵魂的交汇点。

她看着自己的影像,喃喃低语:“我们……都在这具身体里?”

“这具身体不该有你。”任芝冷冷道,“你就像一个闯入者,偷走了我的感官、我的动作、我的语言……你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吗?我已经被压制在意识深渊整整七年!七年!”

“七年……”江琳的声音低沉下来,她抬起手指贴着镜面,“你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体里?”

“说了,这是我的!”任芝几乎是在咆哮,声音开始模糊而重叠,仿佛整个屋子也随之震颤,“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但你现在必须出去——否则……”

她的声音突然止住。

江琳感觉自己心脏猛然一紧,随后,一股陌生的情绪从四肢百骸蔓延而来——那是一种非她所愿的控制感。她的左手竟不受控制地举起,猛地推开桌上的笔记本,“啪”地一声,钢笔滚落,手枪也被震得轻轻晃动。

“你做了什么?!”江琳惊恐地低吼。

“我……我只是想试试看还能不能用这具身体!”任芝的声音也带着惊讶和隐忍的欣喜,“你控制了我太久,哪怕一根手指,我都要夺回来!”

江琳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等等!我们谁是谁还不一定!说不定……我们两个都不是原来的身体主人!”

任芝静了一瞬,冷冷地吐出一句:

“你想编个借口留下来?我不会信的。”

江琳却眼神一凛:“你看得懂那本笔记吗?你知道梦境里的名字是谁写的吗?你……记得奥托研究所的编号文件吗?”

沉默。

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任芝才低声道:“编号……AL.03……我只记得这个,其他的记不清了……”

江琳却惊出一身冷汗,她也记得这个编号。

不对,她记得的,是AL.05。

两个编号,不同的片段。

她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直觉:她们两个,都不是完整的“存在”。

或者说——她们原本,可能是一个人。

或是,一个项目的“双份载体”。

就在这思绪纷飞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嘭嘭嘭”的敲门声打破沉寂。

“江琳,快开门!监控系统检测到你的意识波动异常,你还好吗?!”

门外,是居住区安保系统的官员。

江琳僵住了,而任芝的声音却轻轻响起:

“听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现在需要我。”

“因为他们会带走你,然后,‘分解’我们。”

江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当她睁开眼时,目光清冷如冰,声音也变得异常坚定:

“我们现在是同一个人,暂时合作吧。”

任芝轻轻一笑,那笑声在脑海里化作一阵低语:“好啊,江琳。但别忘了,迟早要分个你死我活。”

门外,敲门声更加剧烈,电子锁已开始闪烁红光。

江琳拾起桌上的左轮,缓缓走向门口。

“那就先从这一刻开始,我们两个人的,反击。”

夜色如墨,笼罩着整座奥托省北端的智能城区。江琳拖着染血的身体冲出封锁区,身后是残破的楼宇、倒塌的立体步道、燃烧着火焰的悬浮车残骸。警报仍在鸣响,机械哨兵的步伐从远处传来,像重锤般敲打着大地,也敲击着她剧烈跳动的心脏。

她跑到社区广场,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片类似古代神殿风格改建而成的中央数据枢纽:巨大而森严的金属柱林立,表面布满异形浮雕与数据纹路,似在无声讲述某种久远而失落的神话。

薄雾从柱间缭绕而出,透着奇异的浅蓝光华,如呼吸一般起伏。

就在此刻,头顶的天空忽然亮起。

一道光柱自上方投下,如巨型探照灯般照亮整个广场。紧随而来的,是一块无比巨大的电子光屏,缓缓从天际降下,悬浮在神殿正上方。

光屏上,一张脸出现了。

那是一张过分干净、过分完美的人脸,带着不属于现实世界的对称性与理性冷意。他穿着19世纪式样的燕尾礼服,胸口配饰一枚镶有“?”符号的银质勋章。他的眼睛呈现出不自然的灰蓝色,瞳孔像微型漩涡,微笑着,却令人寒毛直竖。

“你们可以称呼我,愚者。”

他的声音很轻,却在整个空间中如低语回荡,不经耳膜,直接震荡在人的意识层。

江琳骤然止步,手中的左轮枪微微颤抖。她咬着牙,仰头看向那张脸。那笑容是那么真诚,又那么虚伪,像一张印刷在纸片上的广告脸,却在此刻,仿佛具备了某种“真实存在”的重量。

小主,

雾气仿佛在回应那声音,开始朝光屏方向旋转聚集,宛若祈祷的香火。

愚者继续说道,语气温和至极,却有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审判威压:

“你打破了秩序,越过了边界,夺回了‘本不该属于你’的记忆——勇敢又鲁莽,江琳。”

“或者,我该说……‘AL.03’。”

江琳瞳孔剧缩!

“你知道我……是谁?”

愚者歪了歪头,露出一丝仿佛“孩子看玩具坏掉”的遗憾神色。

“你是人造的第十三型人格容器,编号AL.03,任芝是你内核意识之一,而你,是被预设的容错体。你以为你是人,但实际上,你只是一个过渡态。”

“原本,该在十七岁时被回收清算。”

话音落下,江琳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脑中如电流奔涌,耳边响起某种隐藏极深的触发程序指令:“AL.03–主思维层–激活阶段预警。”

她强撑住意识,怒吼:“我不是容器,我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