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觉得太上皇老爹在诓他,而且他有证据。
李明那边已经在大河之北、以及泰山之东摆开阵型了。
傻子都知道,中原将会是主战场。
然而,根据李世民的“大计”,全国的主要战力、甚至包括相当一部分“八王之乱”中原本部署在中原前线的军队,都被抽调去了扬州!
现在登陆不登了,中原空虚的防守也不补位,就让大批军队窝在扬州港大眼瞪小眼,这是做甚?
开门揖盗吗?
难道寄希望于李明脑抽,不打中原和关中,而是从齐鲁之地南下徐州扬州吗?
如果是过去,那父皇此举一定有他的道理。
但是现在,李承乾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脑子有时不大灵清的老父亲:
“父亲,中原既是富庶之地,又是关中的门户。中原守卫空虚,如果敌方趁虚而入,那就直叩潼关了。”
李世民耷拉着的右眼瞥了瞥他,左侧的嘴角勾了勾,但右半边没有动,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我知道。”
这让李承乾心里更没有底了:
“那中原的守备岂不是空虚了?伪明如果打过来,我们将丢失大片膏腴之地。”
李世民的笑意愈浓:
“我也知道。”
李承乾几乎要抓狂了:
“那怎么还不去驰援中原?”
“现在驰援有什么用?”李世民肩膀耸了耸:
“大部队从扬州调回中原战场,光行军就要数日,休整、驻防、形成战斗力还需要数日,前后至少要十天时间。
“而在这十天之内,大明随时都可能发起全面进攻。
“现在把兵调回去,和扬汤止沸有什么区别?”
李承乾的脑子宕机了一会儿,彻底绷不住了:
“可把兵调去扬州那鬼地方的不正是父亲您吗?!”
现在说什么风凉话?!
李世民的笑容渐渐扩大:
“是的。”
李承乾倒吸一口气,低声道:
“儿臣只是有猜测,还望父皇澄清——
“您真的想让儿臣送掉大唐江山,将天下拱手让给十四郎?”
语气十分认真,连用词都变得正式了。
不过这个问题倒是让李世民愣住了,呆立了半晌,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大郎啊大郎,你原来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他笑得非常厉害,一直笑到头疼,才缓过一口气来。
“当然不是!我是太上皇,天下的归属再也与我无关?”
说得很是超脱,完全是退休老干部做派。
然而他的双眼燃烧着熊熊烈火。
仿佛一头狮王,在领地被另一头年轻雄狮挑战时,所激起的最纯粹的胜负欲。
真龙的气势,令天子也难以直视。
“那……”李承乾说话的气焰一下子被压了下去,有些委屈兮兮地问:
“那,接下去该怎么办?
“父亲您说李明马上就要在正面发起全面进攻,这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李世民慢慢在卧榻上躺了下去,懒洋洋地说:
“把军权给我,我有妙计,可让困局迎刃而解。”
李承乾控制着嘴角不要抽搐,耐着性子问:
“父亲,是什么妙计?”
“呼噜,呼噜……”回答他的只有老父亲粗重的鼾声。
李承乾:“……父亲,您其实在装睡对吧?”
“呼噜,呼噜……”李世民在卧榻上翻了个身,把后背对着他。
李大郎忽然意识到,自己大约似乎是中计了。
以支援新罗为借口、把大部队调往扬州,这本身其实是一个骗局。
是老李看穿了大儿子并不甘心彻底转移兵权,而故意打的一个死结。
这个结只有老李能解。
要么把兵权乖乖交给父亲,要么,把天下乖乖交给弟弟。
该说,真不愧是大唐开国皇帝么,连中风了都不忘玩弄这么一手……
李承乾克制着心中黑暗的冲动,不轻不响地说:
“我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再还给父亲有何不可呢?您大可不必用心机。”
李世民没有回答,但呼噜声也停了,就这么背对着大儿子。
两边沉默许久,就在李承乾以为父亲真的睡着了的时候。
李世民平淡地问道:
“是什么让我们父子变得互相猜疑,是权力吗?”
是吗……李承乾姑且在心里打一个问号。
“权力如同柴米油盐酱醋茶,你知道吗承乾?”李世民幽幽道。
“是什么意思?十分重要?”李承乾耐下性子,试着跟上老父亲的思路。
李世民躺着摇摇头:
“意思是,我有人无,人有我无——
“包括父子之间。”
李承乾神情一肃。
“所以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历来难处。”李世民直言不讳:
“身为儿子,自然是希望父亲长寿。但作为太子,晚登基一日便少掌一日的权、而要多担惊受怕一日。
“而皇帝,自然也知道太子的这点小心思,因为皇帝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
李承乾觉得话题的走向有些不妙,心中的黑暗有些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