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走后,耿煊就将这一切全都抛之脑后,心里只在琢磨一件事。
“这一次,就散出去了六十五点黑运……这劫数,究竟会以何种形式爆发呢?”
耿煊分析过,最明显的两处“缺口”,就是无忧宫,以及金沙帮。
而若“黑运劫数”同时在这两处爆发,对他而言,局面就会变得非常不利。
这也是耿煊卡在今天,才将冯煜等人吸纳进入巨熊帮的原因。
一方面,他想拖时间。
——若是在冯煜、盛祥等人请求入帮时,就将他们吸纳进入巨熊帮,那“黑运劫数”必然早就爆发,绝对拖延不到现在。
另一方面,却是在卡时间。
卡绿漪园这样,被金沙帮安排在漭江沿岸,充作耳目眼线的据点,每月初一,十五向总部做常规汇报的时间。
不能说,他这种做法能够完全将“黑运劫数”流向金沙帮的“缺口”堵住。
但至少,在有无忧宫这个更加巨大“缺口”存在的情况下,“黑运劫数”的流向,明显会更加倾向于无忧宫方向。
这也算是这次纳新的一个附属课题。
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尝试。
……
而就在耿煊心中琢磨,这一次的“黑运劫数”会如何流动,又会以什么样的面目呈现之时。
在元州大地的不同区域,正有一件件与耿煊有关的事情在发生着。
而其中最近的几件,就发生在耿煊驻扎这个营地附近,以及周围的荒野上。
夜色的荒野中,有快骑在疾驰。
他们有的来自三通集,有的来自清源集。
有的,甚至就是从耿煊一行人驻扎的营地中掠出。
另外,还有几道身法敏捷之人,在另一侧崎岖嶙峋,沟壑纵横,遍布藤蔓灌木的赤乌山余脉的山林之内,身形如鬼魅一般快速移动。
而他们前往的方向,无一例外,都指向了同样驻扎在这篇荒野之中的,吴益等人的营地。
……
而另一处。
则发生在月露原。
一个名为新良集的集市之中,一套前铺后屋的普通小院之内。
一名三十左右的年纪,看上去精干异常的男主人,已经双目圆瞪,倒毙于一片血泊之中。
他身下的一片血泊,来自于他自身。
更准确的说,是他眉心一个鸡蛋大小的孔洞。
鲜血顺着这个巨大的孔洞汩汩流下,划过他凝固在震惊恐惧状态下的脸颊,将他身下的地面,洇湿一大片。
而就在他身后的屋中,一个二十多岁年纪,看上去颇有风韵的少妇,正蜷身缩在床榻一角。
一个浑身颤抖的小女孩正被他紧紧的搂在怀中,而她的另一只手,则将小女孩的嘴巴捂得死死的。
女孩紧偎在母亲怀中,这是此刻唯一能让她稍感安心的避风港。
身为母亲的少妇,却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个身影。
一男,一女。
男的神华内敛,女的宛如出尘仙子。
只看他们的姿容相貌,风姿气度,都是日常生活中,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接触到的人物。
可映照出这两道身影的少妇眼中,她只有凄惶,恐惧,还有绝望。
但她还是声音颤抖着道:
“我们就是一家老实本分的普通人,您……您们……”
她眼角余光瞥见了院中,丈夫的尸体,声音卡在了那里。
席寒月眼神没有一点波澜,道:
“你很爱你的女儿?”
“……”
少妇没有回答,不知如何回答。
“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她活。
你若有所隐瞒,她死!”席寒月道。
少妇眼中忽然爆闪出无尽光彩,道:“当真?您这话当真?”
对于这话,席寒月根本没有回答,只是一脸平静的注视着她。
“……”
看着席寒月这样的神情,少妇的心狠狠抽了一下,赶紧道:
“您问,您问,我知道的一定统统告诉您!”
“你叫什么名字?”席寒月问。
“苏萱儿。”少妇道。
“苏瑞良是你什么人?”席寒月再问。
少妇闻言一怔,眼神之中,震惊,恍然,痛苦,仇恨等复杂至极的情绪,却在她双眼之中展露无遗。
“是他?今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他给我们家招来的祸事?”少妇满脸恨怒的道。
面对她的询问,席寒月却不为所动,只是道:“回答我的问题!”
看着面前冷若冰霜的“仙子”,少妇将所有的情绪都硬咽了回去,道:
“是我父亲。”
说着,她赶紧道:
“我早已与他断绝往来多年,这些年,别说见面,连一次传书都不曾有过。
他是死是活,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我真的一概不知。”
席寒月眼中终于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冷冷道:
“你只需回答我问你的话,其他的话,不必多说。……再有下一次,我就直接断你女儿一条腿!”
少妇闻言,一个激灵,忙道:“是。”
除了应了一声“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苏瑞良,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妇很想说,自己已经多年不曾与此人有丝毫瓜葛,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此刻,在席寒月目光平静的注视下,她想起了此人刚才给自己的警告。
她不敢再做任何解释,只是老老实实的,将对父亲苏瑞良的印象,以及那些记忆深刻的事迹,全都不做任何修饰的讲述了出来。
席寒月,与站在她旁边的项凌,全都认认真真的听着,中途没有打断过一次。
许久之后,两人迈步从房间中走出。
出了铺面,席寒月将手中拎着的一个陷入昏睡之中的小女孩,扔给正候在店门外的,一个相貌年纪五六十岁的老婆子,顺口道:
“这丫头性子有点野,是块好料子,带回去好好调教。”
“是。”老婆子接过小女孩,恭敬的应了一声。
简单交代了一句之后,席寒月就没再理会此事,而是将店门外恭候的一群人远远的打发开,与项凌单独走到了一边,低声交流起来。
此前,两人说服定星堂,四方堂的两位堂主,联合发起“大殿正议”,想要将这个从康乐集冒出来的烫手山芋交托出去,压力交给整个无忧宫来承担。
结果,滑不留手的宫使萧景文根本不接招,反而要他俩当众检讨,认错低头。
没奈何之下,两人只能将这担子继续挑在肩上。
不过,他俩却谁都没有提,要亲自带队去试试那“苏瑞良”斤两的意思。
便是真的试出了这“苏瑞良”的斤两,结果却让自己损失惨重,甚至把自己的小命都搭了进去。
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萧景文,还有那些待在元京就知道找茬挑刺的贱人们?!
不过,两人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们发挥出无忧宫在情报收集方面的优势,深扒苏瑞良的身世背景。
还真让他们有了斩获。
他们因此知道,苏瑞良并非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有一个外出游历,多年未返,也没有任何音讯传回的弟弟。
还有一个远嫁的,一去之后,便再无联系的女儿。
他们首先是顺着苏瑞良弟弟这条线追查,因为相比于远嫁时还是个女孩的女儿,他们认为苏瑞良弟弟对他更了解一些。
只可惜,追查到最后,两人遗憾的发现。
苏瑞良那外出游历的弟弟,早在多年前,就在与人争斗中死亡。
好在,苏瑞良女儿这条线,终于让他们有了收获。
此刻,席寒月、项凌二人皆是面朝西方,极目远眺,似乎想要看到一些什么。
除了茫茫夜色,他们自然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但他们知道,就在他们目视的远处,数个时辰之后,就会有一场人数超过三千人,参与炼髓数量多达三四十人的血腥战斗。
这种规模,这种层次的战斗,在近些年的元州,已经非常罕见了。
即便是放在常有战斗发生的其他八州,这也是一场规模颇大,层次极高的军事冲突了。
对于这场早在他们预判之中的战斗,他们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事实上,他们在背后做了很多事。
首先,他们调用了无忧宫在月露原和赤乌山周边集市的全部力量。
让他们全力去做一件事。
那就是尽一切可能将“苏瑞良”率领玄幽铁骑肆掠月露原的消息,以及具体详情,阻断在赤乌山周边集市之外。
让消息尽量不往月露原西侧的赤乌山方向扩散。
在实在无法阻止的时候,则掺杂了大量失真的,夸张的,让人一听就觉得离谱不可信的消息。
他们当然不可能永远将真正的情况阻断在赤乌山周边集市之外。
他们也没打算这么做。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误导安乐集、百源集的判断。
让他们忽略掉“苏瑞良”的存在,能够坚定的跟在吴益身后,与三通集和清源集死磕到底。
一旦这场冲突结束,目的达成,他们自然也就撒手不管了。
来自月露原的消息,爱怎么传,就怎么传。
对他们来说,这场“苏瑞良”蓄意挑起的争端,同样也是验证此人成色的最好机会。
这次行动,无论吴益是成是败,是生是死,对于在一旁瞪大眼睛观瞧的他们来说,都是赚的。
这场冲突之后,一团迷雾的“苏瑞良”,在他们眼中会变得更加清晰。
他们在得知前百源集大馆主冯煜,带着一群从百源集逃出来的“丧家之犬”,居然也投入到“苏瑞良”麾下之时。
为了稍稍平衡一下双方的力量,他们甚至还暗中狠狠帮了吴益一把。
——吴益用元京的铺面和宅院做饵,从元京雇佣了一支强大的“雇佣兵”。那些铺面和宅院,本来就是为了药材合作之事,无忧宫支付给吴益的酬劳。
而这一次,吴益能够以如此快的速度雇佣到这些人,同样有他们在背后默默的出力推动。
若非如此,这件事吴益不可能办得如此顺利。
短短数日之内,就搞定了一切。
此刻,他们遥视着数千人血战即将开始的方向。
项凌问:“你如何看?”
席寒月道:“现在的‘苏瑞良’,绝对不是以前的苏瑞良。”
关于苏瑞良女儿这段剧情,我犹豫过,因为我担心这成为读者眼中的毒点。如果这段剧情我不写出来,那么,主角可以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没有连累任何人,可写出来之后,就不行了。无论怎么洗,苏萱儿和她的丈夫都因他而死,这似乎会成为主角的道德污点,甚至是罪孽。但几经犹豫之后,我还是写了出来。我也不会为苏萱儿一家的遭遇替主角做任何辩解,他们就是被他连累了。
主角做的事,他就不可能清清白白。若用道德的角度去审判,主角浑身都充斥着肮脏和污秽。
上本书最后的总结,我阐述最初孕育这个故事的发端,就是因为去参观“收租院”这组泥塑时,一位老阿姨在旁边说,“地主里面也有好人”,其未尽之意,就是有些事情做得太狠,太绝,让很多好地主蒙了冤。我当然知道地主里面有好人,就像我坚信,奴隶主里面,也绝对有天性纯良,能与奴隶共情的人一样。但这妨碍奴隶被当牲口一样买卖,被当牲口一样用于祭祀和殉葬吗?所以,哪怕被说做得太狠太绝太无情,连累无辜,该做的事情,也还是要做。不然,怎么办呢?
可若有人说,站着说话不腰疼,无辜之人就活该被牵连吗?假若那无辜之人就是你呢?还能这么逼逼叨吗?能坦然赴死吗?我无言以对。
所以,我写的是异界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