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不归趴在木制地板上喘了几口气,短暂调息一下便爬起身,抬眼看去,旋即神色当即一怔。
呼————
寒风裹挟雨点,卷起薄纱,些许月光自露台外垂洒,落在一位跪坐在小桌前白衣女子身上,她白皙的肌肤在月光下好似闪着微光。
白衣女子侧眼望着慕不归,瞧见这忽然撞进来的老人,神情不见一丝惊慌,只有宛若剑锋的平静与冷冽。
普通人对他的威胁,和蝼蚁其实不差多少,因此慕不归此前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这白衣女子身上,但此刻抬眼瞧见她,慕不归心中却忽的升起几分淡淡的紧迫感。
这白衣女子可不是普通人,但在抬眼瞧见她前,慕不归却没有感知到什么东西……有且只有一种解释。
这白衣女子也会此间剑,并且不在他之下。
白衣女子淡漠望着慕不归,抬起手中信纸,淡淡道:“这信,是你送去剑宗分舵的?”
嗓音空灵悦耳,却带着宛若千载寒冰的冷意。
慕不归当即对此人的身份了然,“现任此间剑剑主慕璃儿,你居然真来了?倒是不怕此乃调虎离山之计,就这样将太后扔在青城山?”
慕璃儿美目轻眯,淡淡道:“太后很安全,不劳操心……但你既然在剑南,我便不可能不来。”
这是自然……杀父仇人在此,让慕璃儿的母亲守了四十年活寡的仇人就在剑南,慕璃儿不可能不来。
信纸的小剑印记,乃此间剑一脉的标识……但那是几十年前的标识。
这么多年过去,早便迭代了……这便是慕璃儿认出慕不归的凭证。
这是慕璃儿自作主张的行动,甚至就连赵无眠也不知情。
慕不归闻听此言,淡淡一笑,继而忍不住吐了口鲜血,他用衣袖擦擦嘴角,道:“你爹当年不过宗师,连天人合一都不曾踏入,却自认有清理门户之责,前来送死……于是他死了。”
慕璃儿眼神更冷,“当年有很多人阻止,但他依旧去了……你是沟通天地之桥的武者,便该知道,他倘若不去,便再也不可能突破……这是此间剑剑主的责任,哪怕去了会死,也绝无逃避之理。”
慕不归静静听着,而后又是一笑,“剑南此地,江湖客多矣,我也借此听说过你的不少事迹,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十岁才习武,如今却进窥天人,怕是能在三十岁前沟通天地之桥……”
“三十岁之前?”慕璃儿嗤笑一声,缓缓站起身,白鞘白剑被她提在手中,气势节节攀升。
轰隆————
雷声大作,骤生白昼。
撕拉————
露台薄纱忽的寸寸开裂,化作无数丝带,但却没有随风吹去,而是伴随着纷飞雨点,萦绕在慕璃儿周身回旋。
慕不归平静望着慕璃儿,顿知她此刻已经在沟通天地之桥的边缘……她是什么时候进窥天人的?
三个多月前吧。
戎人第一天才,图尔嘎,在天人合一卡了两年……但这关隘,很多时候,一卡便是一辈子。
慕不归没有言语,淡淡举剑。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
呛铛————
又是一抹剑光。
剑光自纷飞丝带中骤然刺出,慕不归眼神微凝,意欲感知此剑破绽……但他会此间剑,慕璃儿同样也会。
噗嗤————
剑光横跨屋舍十步距离,以一股刁钻的角度骤然刺入慕不归心口,将他钉在身后围墙,继而剑光一触即收,带起一抹血珠,干净利落收剑入鞘!
满天雨点与纷飞丝带忽的一寂,旋即失了力道,这才飘落在地。
戛然而止。
噗通————
慕不归自墙上滑落在地,后摔在地上,身下血流不止。
慕璃儿节节攀升的气势这才缓缓平息……
沟通天地之桥,武魁矣!
慕璃儿提着此间剑,居高临下俯视着慕不归,望着他渐渐涣散的瞳孔,淡淡说:“求仁得仁……”
话音落下,她看也不看慕不归一眼,提着剑飞出露台。
慕不归侧躺在地,望着飞出露台的白衣倩影,满城雨幕,听着不时传来的轰鸣厮杀声,依稀间,好似又看到那天剑阁被灭之景。
也是个下雨天,耳边也满是厮杀轰鸣声,不过那晚还燃起了大火……刚刚也燃了,不过灭了。
慕不归也是慕家人,是养子,此间剑剑主。
慕璃儿也是慕家人,是养女,此间剑剑主。
死在慕璃儿剑下,的确求仁得仁。
慕不归自从那晚后,便归隐山林,百岁之际,再度入了江湖……但他不想的。
他已经倦了,累了,他已经做了足够多的事。
剑阁,他保护到最后一刻,对得起当初随他出走的弟子。
青玉佩,也保护到最后一刻,对得起辰国对他的知遇之恩。
赵无眠,他也尽力杀了,对得起丁景澄的救命之恩。
如今归隐江湖许久,经由丁景澄的提醒,他才恍然想起……此间剑与慕家的事,貌似还未了结。
那就给慕璃儿写封信吧,刚好她也在蜀地。
丁景澄说的没错,一旦入了江湖,再没那么容易脱身……
一旦走上这条路,便没有回头路。
慕不归,曾慕不归……
江湖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