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青玄看着眼前光景,心中已塌成废墟一片。
人是难以承受反复的。最难将息是乍暖还寒,最难接受是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如同疮疤未能痊愈,又平白将其撕开,撕出一片血淋淋的狼藉。
他的视线久久地落在师无渡逐渐失神的瞳中,像是魂也跟着陷了进去。相依为命的数百年里,那双眼睛曾看着他出生、及冠、为人、为神。
师无渡的少年时光是远没有他逍遥的,自从携幼弟离家,就将二人的跌宕命运一肩挑下,终日在观中苦修。师青玄孩子心性,得了好吃好玩的东西都要上山去向他献宝,只是大部分时候都得窝在廊下干等,先看兄长刻苦修行。他等得不快活,兄长修行中的神情看上去也不能说是有多快活。
他生得招人喜欢,又做小姑娘打扮,观里的小道士常爱逗他:“替你哥苦,你愿意吗?”
廊下晃着腿的瓷娃娃便脆生生答:“当然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那是个明明因他而暴毙化鬼,却还要为无法再点他上天庭而心中生愧的人。他是不只一次向神鬼起过誓的,对贺玄,对明仪,对苍天。兄长恩义无以为报,如果能让他长留于世,即使用命来换,他也愿意。
人跪在神前,即使嘴上不说,心里所念所想也都被神鬼听了去。
他心中废墟下掩着一汪魂识深渊,渊中有个声音柔声相询:“……用命救他,你愿意吗?”
那声音听上去如此熟悉,比起问询,更像是他自己噩梦缠身时曾千遍万遍做过的追悔——如果能代他去死就好了。
于是他在心中呢喃地答了。
清风拂过地师神像,浮于焦枯皮相之后的贺玄恍惚间闻到了几丝罗浮酒香。
他本来木然看着这一出闹剧,只待看看究竟天意还能将人作弄到何等地步,却忘了这摧枯拉朽的因果之中,早就容不下任何一个人作壁上观。
破庙中忽而传出师青玄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那喊声几乎也要撕碎他的心神。
嘶喊出声的那人跪在神前,身上浮出一道至柔至美的白袍女道法相,臂挽拂尘,如梦似幻,一颦一笑间微风飒然轻响,柔情绰态溶于风中——神格本无形态,人们信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这也是师青玄做风师时最爱用以示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