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我的。我想。自打入学开始,我确实是第一次在学校他。亲眼看到这么漂亮的人凑到跟前来搭话,我是不会忘记的。
想不出回答,我只好替他找个理由,用我认为符合逻辑的可能性。“他看到文件夹上写着音乐剧系,所以去问了别人?”在这里就读音乐剧系的亚洲人不多,其中女孩只有两个,除了我就只剩下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七五,成日穿着一身黑衣,涂深色眼影剪短发的四年级学姐。“我想我还是蛮好认的。”
“这倒不假。”
有关提姆的对话进行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们不再说关于他事,多半可能是因为海瑟看我实在不感兴趣。这个插曲过后,我们又开始讨论正事,关于试镜。日期总算是定下来了,礼拜五的下午三点,在中央礼堂。顺便一提,海瑟最后还是没能唱《春之觉醒》——她想选的唱段已经被其他同学挑走了。《油脂》是她的第二选择,坏女孩的独白片段,经典。而我也总算是定好了,不是《beautiful》、也不是《someonelikeyou》,而是《sofaraway》。选择这首歌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我曾经在舞台上表演过它,不论是钢琴伴奏还是歌词我都已经足够熟悉。
下午的课是两点钟开始的,形体课,我最头疼的课程之一。霍夫曼女士是个严格谨慎、要求颇高的舞蹈演员,总是喜欢让我们一遍又一遍地进行基础训练,并且乐此不疲地指出每一个学生哪怕最细微的小失误。我的形体课成绩在班里只能算是中游,不论是对于肌肉的控制程度还是柔韧性,我都比不上那些从小学习跳舞、童子功扎实的同学。海瑟在这堂课上总能拿到最高分,哪怕是发挥失误也从没掉出过前三名。我有点羡慕她。
为了弥补自己的不足,我比海瑟多在练功房待了两个钟头。等我跟随着音乐一遍一遍旋转、直到再也抬不起胳膊和腿的时候,窗外的天就已经黑了。阴沉的天空中挂着雾蒙蒙的月亮,仰头只能看到近乎圆形的白色光斑像灯笼一样挂在天上,明明灭灭的。一朵又一朵的云在细微白光的照耀下显现出了一点轮廓来,却仔细看也看不出是什么形状。
天黑之后的哥谭和天黑之前的哥谭就像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世界。白天的商业地区繁华热闹,到了晚上却冷冷清清的,半天也寻不到一个人影。住在哥谭的人都知道,天黑之后的城市就是罪犯和英雄们的主场,他们要做点什么,该做什么,都与普罗大众是无关的。普通人的宜居地仅限于白天,这像是一种双方都默许了的心照不宣,很少有人主动去打破这样难得的默契。黑夜和白天,它们将这座城市划分成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两条平行线。
我忍不住想到北京的夜晚。同样是繁华的大城市,北京的夜晚要比这里鲜活太多,不会上演著名的英雄同罪犯大乱斗,哪怕是下至深夜甚至凌晨街上也不会是空旷的。晚上十点钟的哥谭安静的像坟场,而十点钟的北京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我不是个喜欢晚归的人,所以对于北京的夜并没有那么深刻的了解,但仅仅只要几次瞥探就能知晓。
这两座城市的夜晚是不一样的。这两座城市是不一样的。
我就读的大学交换生项目开设以来,已经有了很多个年头,和哥谭大学交好也不是最近才开始的事,我确实我们学校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动提出要来哥谭大学学习的人。一开始老师们都认为我疯了,没人会想去到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城市耗上一整年。我承认,递交申请表格的那刻,我确实是多少带着些冲动和草率的。我也希望我是疯了,但平静之后的深思熟虑,也只能让我得出相同的决定。
我不讨厌哥谭,但也绝对算不上喜欢,硬要说的话,那就是无可奈何的没办法。我对这个地方的情感要远比这座城市本身更加复杂令人费解,而归根结底,这都要怪罪那一个人,也或许是两个。
妈妈年轻的时候曾经在这座城市有过短暂的停留这件事,我是从外公外婆的嘴里听来的。她去世的太早,在很多人还未完全绽放的年纪就已经枯萎了。而离开她时的我也太小了,只有朦胧的五岁。那个年纪面对这个世界都还是懵懵懂懂的,无法让她敞开心扉亲口和我讲些厚重的旧事。
有时候我会想,或许她不仅仅只在哥谭花费过片段的时光,或许还有其他城市,或许还有其他国家。但当我长大到足以听懂这些故事的时候,外公外婆也都已经相继去世了。只存在回忆中的路线,我再也无从得知。
关于妈妈的事,我了解的实在是太少了,大部分人是不会像我一样,翻开脑中那个名为‘母亲’的相册,能找到的就只剩下一两张模糊的大致轮廓。不仅如此,对于爸爸的事情,我知道的甚至更少。在我混沌的记忆之中,妈妈似乎从未和我认真讲述过与他相关的事,而外公外婆就更是闭口不谈。赋予我一半生命的人从未以主人公的身份出现在他们的谈话中,只有偶尔在谈及妈妈的时候,他才会像个客串角色一样,只露出一个黑漆漆的侧面剪影,还没等看清之前,就已经消失了。
他们是在哥谭相识的。他大概比妈妈要小上两岁,也可能是三岁,身上流着的血是属于大洋另一端的。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
俗语常说生女儿会长得像爸爸,儿子则更像妈妈,在我身上却不是这样。当还是个胚胎的时候,我就是最聪明的那个,知道假若未来会多长得像那个异乡人一分,我就更会被这个家庭多排斥一分。长大的我我有着和妈妈如出一辙的细鼻梁、圆鼻尖、厚嘴唇和尖下巴,而那个人留给我的不多,只有一双安在亚洲人的脸上过于夸张的大眼睛。
我的身上的确有他的影子。每当我照镜子的时候,这是我所能看到的。深深的双眼皮是妈妈没有的,而起伏略低的骨骼又丝毫不像爸爸。这样的我总是忍不住长久的注视着镜子,企图在自己的脸上找到爸爸和妈妈。可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清晰地描绘出自己想看到的画面。
我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长大。
今晚海瑟不在宿舍,静悄悄的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我一个人。自打我们住在一起开始,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非周末的时候回家。海瑟是哥谭本地人,家距离学校只要四站地铁的距离。在这所大学读书的大部分都是本地人,外省人已经足够稀奇,更别说是外国人了。而我就是无知又无畏的不要命的傻瓜之一。
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等我换好睡衣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新的未读短信提示。是海瑟发来的,告诉我她平安到家了,并且提醒哦晚上睡觉的时候要记得关好门窗。发信时间是六点一刻,那时候我还泡在练功房对着音乐咬牙切齿。我把手机解锁,和她闲聊了几句,余光瞥到被我丢在床上的歌谱,想了想,又把页面切到了谷歌搜索首页。
对于这座城市,我知道的的确是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