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销点里还挺热闹。
除了李秀云和烈属金二嫂这两个售货员,还有一个刚下工就跑过来凑热闹项小羽。
三人挤在柜台后面,李秀云正拿着一把缝纫用小剪刀,给金二嫂修眉毛。
“秀云,左边这条还得再修修,太粗了!”项小羽在金二嫂脸上指指点点,给人家场外指导。
金二嫂着急看成果,拿过镜子一照,就“妈呀”一声,捂住自己两条眉毛。
“秀云啊,你还是别给秀兰修眉毛了,花点钱请三婶子修吧。不然大喜日子,新娘子是个高低眉,你姐夫得找你算账!”
项小羽将金二嫂拉起来,自己坐到板凳上,很豪气地对秀云说:“没事,再拿我练练,练熟了就好了。”
秀云对自己手艺也没什么信心,犹豫道:“你眉毛不用修,要不还是算了。花一块钱找三婶子捯饬吧。”
项小羽还挺替人家心疼那一块钱,鼓励她拿自己练手。
于是,当宋恂进来时,秀云正举着剪刀在项小羽脸上比划,犹豫着不知怎么下剪子。
听到门口动静,秀云以为是来送饭家人,随口问:“哎,你说小羽这眉毛是不是不用修了?”
宋恂:“?”
他隔着柜台瞅了一眼项小羽那两条挺清秀整齐眉毛,再瞄一眼金二嫂一粗一细高低眉。
想了想还是好心建议:“原本就挺好看了,不要修。”
突然听到他声音,三人一齐回望过去。
金二嫂赶紧捂住眉毛,秀云赶忙放下剪刀,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招呼:“小宋技术员来啦!”
“你们忙,我就随便看看,买点探病东西。”
可是,三人哪还好意思在他面前修眉毛,纷纷住了手安静下来。
项小羽脸蛋粉红,有些扭捏,又有些蠢蠢欲动。
她憋了好半晌,才看向透过玻璃柜台挑东西宋恂,忍不住眉眼弯弯地问:“你真觉得我原本就挺好看呀?”
宋恂:“……”
秀云和金二嫂赶紧在她背上捅了捅,让她别乱问。
这种问题让人家咋回答嘛,她们这些旁听都觉得难为情了。
宋恂被三个女同志直勾勾地盯着,不自觉就后撤了半步。
拉开了些距离才说:“你原本眉毛已经很好了,而且你们修眉毛工具并不称手,还是别轻易尝试了。”
项小羽眯着眼睛点点头,没听到想要答案也不纠结,转而问:“宋主任,你要探谁病呀?我帮你参谋参谋!”
问完又不由嘀咕:“没听说队里有谁生病啊?你不会是给旷工杜老三买吧?”
“他请了病假,我去看看。”
宋恂看了眼柜台里东西,都是油盐酱醋火柴之类零碎用品,没瞧见适合探病,便有些犹豫。
“他根本没病,我早上还看到他去赶海呢!就是没当上主任闹情绪呢。”
真正售货员,一个捂着眉毛,一个擎着剪子,而项小羽像个编外售货员似,熟练地从柜台里抓了一小把没有包装纸水果糖,又撕下一张用过作业纸,将糖包了起来。
对宋恂建议道:“他有两个闺女,你带点糖去就是好礼了。”
宋恂没在农村走过礼,只好听了她建议。
临出门前,想起她说自己不接地气事,便看向秀云:“听说你姐姐要结婚了?正日子是哪天?到时候我也去讨杯喜酒喝。”
秀云笑道:“下个礼拜天摆酒!回头让我姐夫给你送个帖子去!小宋技术员你可一定要来热闹热闹啊!”
“一定。”
宋恂提着一包还没他巴掌大水果糖,去杜三泰家探病了。
他进门时候,杜三泰正叼着烟站在院子里,臊眉耷眼地往母鸡饭盆里倒食。
发现宋恂来了,也不打招呼,只当没看见。
还是他家十岁大女儿桂兰迎了出来,请宋恂在院子里坐了,才去喊装聋作哑杜三泰招待客人。
叼着烟晃悠过来,杜三泰往宋恂对面石凳上一蹲,冷嗤道:“怎么?宋大主任上班第一天,就要抓旷工了?”
将糖递给杜家闺女,宋恂摆出比他更臭脸说:“我没心思抓旷工。你要是想当这个主任,就赶紧去公社争取一下。我还没正式上任呢,有反转余地。”
杜三泰不信他鬼话,丢了烟屁股就从石桌上拖过装烟叶木盒,闷头卷烟。
宋恂不着急,也捻了一张草纸,放上点烟叶,学着他样子卷起了旱烟。
“老杜,”宋恂卷了两根后突然开口问,“你现在工资是多少?”
提起这个,杜三泰还是很得意,“十一块三毛。”
在队里,连支书和队长都没有这份工资。
他每个月从公司领工资,他爹出海,媳妇和老娘下地赚工分,所以他家日子在村里是很红火。
不比队长家差。
宋恂叹声道:“那你合计合计找份其他营生吧,从明年起,这十一块三毛可能就没了。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扔下旱烟,杜三泰蹭地站了起来,“只旷了半天工,你就想开除我?”
宋恂并不怕他嚷嚷,抬手压了压。
“我要是想开除你还用留到明年?”他继续卷着旱烟,漫不经心地说,“我是搞技术,确实不想当这个主任。你要是想当,咱俩换换。”
杜三泰冷哼一声坐回去,嘲讽道:“尹主任钦点你当主任,谁也改变不了。”
“确实是尹主任让我当,”宋恂没否认,“但她也说了,今年再完不成任务,瑶水支公司就地解散。”
杜三泰:“!!!”
“也就是说,从明年起,你可能就拿不到这十一块三毛了。”
杜三泰嘎巴嘎巴嘴,好半晌才发出声音:“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刘主任为什么突然走了?”宋恂将卷好烟码成一排规整规整,“这个支公司主任,你要是想当就给你,反正也没几个月了。”
“真?”
宋恂颔首,又问了一个不相干问题:“你知道末代皇帝是谁吧?”
“知道。”
以前有那种为了混口饭吃,下乡说书,经常在村口讲这些。
“那你知道倒数第二任皇帝是谁吗?”
杜三泰:“……”
这谁在乎。
“你说,瑶水支公司三年完不成生产任务跟我有什么关系?”宋恂摆弄着旱烟,斜眼看他,“刘主任跑了,可是我为什么要当支公司最后一个主任,让人戳我脊梁骨?”
杜三泰:“……”
“现在是七月份,距离年底还有半年。你明年还有没有每月十一块三毛,我是否会当瑶水支公司最后一任主任,就看这半年了。”宋恂起身拍了拍身上烟叶沫子,“今天下午两点我们要开会讨论下半年生产计划。你要是病好了,就来开会吧。”
临到门口时,他又想起什么,回头叮嘱道:“公司可能解散事,你暂时不要透露给其他人,别弄得人心惶惶。要是人心都散了,就更完不成任务了!”
杜三泰目送他走远,又坐在原地愣神片刻。
“爹,这个宋主任手可真巧。”桂兰推了推杜三泰,让他看石桌上码成一排卷烟。
除了第一根有些露烟叶,其他几根卷得都很平整,快赶上带包装“金丝猴”了。
杜三泰:“……”
不知是不好意思出来见人,还是另有原因,下午会议,杜三泰终是没来出席。
反倒是早上刚返航几个船老大跑来了大瓦房。
“小宋技术员,我们刚靠岸就听说你当上主任了,第一次开会怎么不通知我们?”
赵老大嗓门洪亮,肩上搭着一件棉布褂子,打着赤膊就气哼哼地走了进来。
宋恂与他见过几次,知道他就是因为先进材料只有一张纸,被人笑了一整年那个。
“现在得叫宋主任啦!”身后另几个船老大起哄。
既然人已经来了,总不能将人家撵出去。
宋恂笑道:“想着你们收山回来后需要休息,才将船员座谈会安排在明天,没想到大家还挺积极!既然你们主动来了,也省着项爱国去挨家挨户地通知了。”
项爱国还挺能打配合,冲着几位船老大一拱手:“给我省事了,多谢多谢!”
他是本村人,还经常替刘主任出面办事,船员大多与他熟识。
赵老大就笑骂着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宋恂给几位船老大让了座,拉了会儿家常,就跟他们商量起生产指标问题。
“大家都在,咱们正好借此机会把之后事情安排一下。我跟红梅嫂子讨论过了,打算向省渔那边学习,将渔船编成中队。”宋恂说土话语速很慢,边想边说,“咱们船少,所以就将两艘机帆船组成一组,你们可以互相结对子。看好谁就跟谁组队,以后两条船上船员就是一个组。”
“宋主任,结这个对子有啥用?”赵老大问。
他们平时出海,也是两艘船配合拉网捕鱼。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
“以前除了自己船上船员不变,大家搭档船只是经常轮换。”宋恂尽量简单地解释,“但是以后就不行了,两艘船是固定搭档,需要统一完成分配生产任务。”
几个老大面面相觑,这是要给他们上缰绳了?
咋还要分配任务呢?
以前可都是打回来多少是多少,海里捞不上东西,定多少目标都没用。
年纪最大孙老大,作为代表,面色难看地讲出了客观情况。
宋恂摆手道:“不是你们想那样。公司不会规定每次出海渔获量,但是会给每组制定一个全年生产指标。”
“什么意思?”
“以今年为例。还剩下半年时间,但我们还有两万担左右任务没完成。”宋恂停顿片刻,见大家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才继续说,“把这两万担压到大家头上不免有些难为人。”
孙老大点头,这个任务就算压下来也没用,不切实际。
“所以,你们三个小组,一共完成一万五定量就成。至于每组分派多少,由你们内部商议。认为自己能力突出,可以替公司多分担一些,觉得能力一般,让其他组多承担点也行。剩下五千担,算我!”
嚯,有人会说自己船员能力不行吗?
谁会在这时候退缩啊?
这要是退了,以后还怎么当老大?
几个船老大是坐在一处,这会儿都互相交换着眼色。
事出突然,大家还没想好怎么接招。
一时也忘了问宋恂,那五千担算他是什么意思。
宋恂体贴提议:“分组事,你们再回去商量商量?”
“行啊。”孙老大替大家拍板,“不论怎么组队,三个小组,半年时间,每组五千担任务。不多不少,谁也不吃亏。”
任务接了下来,但大家多少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这就相当于把公司领导压力转嫁到他们头上了。
以后日子不好过喽!
宋恂琢磨着,既然棒子已经打下去了,也确实有些效果,就赶紧给人家吃颗甜枣吧。
他与贾红梅对视一眼,让她来说。
见大家脸色勉强,贾红梅咯咯笑道:“我说老孙老赵,你们几个咋回事?这点事就黑脸啦?那我接下来要说好事,你们也别听了,赶紧回家歇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