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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没有。他提出的条件,正确地说,他愿意提出条件,都是对印第安人莫大的恩赐了。别说罗尔夫妄自菲薄,如果他原先还抱着一线微薄的希望,那么等到国王的大臣带着他们去看了南特的造船厂(也是军械厂),看了轰隆作响,如同野牛那样大的蒸汽机,还有巨大如同帐篷的车床,以及被它们同心协力造出的火枪,火炮以及其他他们连想象也想象不出来的各种武器之后,他就彻底地沉默了,就连他身边一向乐观,粗率的“牛角”也是如此。

印第安人已经不是一百年前的印第安人了,他们现在使用火枪的战士早就超过了使用弓箭的战士,他们太清楚这种人造的钢铁猛兽能够造成多大的伤害,假如这些大船,这些轮车,这些如同巨雷般的武器被用在印第安人身上,他们能有多少机会反抗?

柯尔贝尔的儿子塞涅莱侯爵甚至带着他们去看了水泥厂,这种能在一夜之间就凝固如同岩石的灰泥,既能为平民们提供一座接着一座的廉价而又安全的居所,也能成为一道连着一道的堡垒与城墙,而印第安人引以为傲的骑兵与火箭(纵火),对这种水火不侵的造物几乎没什么作用。

罗尔夫几乎要放弃反抗的心思了,与此同时,另一种让他痛苦不堪的情绪又不免缠绕了上来,路易十四究竟想要什么呢?他们能给他什么呢?他日以继夜,反反复复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整个人都显而易见地萎靡了。

路易十四真想告诉他说,自己这样做就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要满足如路易十四这样一位王者的欲望如今已经很难了,因为他什么都有。但他不是没有遗憾的,在他来到这里,亲政之后直到现在,为了波旁与法兰西,他做出了许多会让他自责或是懊悔的事情,到了今天,他已经不愿意再这样迁就下去了——历史也好,现实也好,他如今有能力,也有意愿将自己的底线从法兰西延伸到新大陆,延伸到另一种肤色的人类身上去。

“这样,”他在心中悄悄地说道:“当我的良心在深夜拷问我的时候,我还能为自己辩解一二。”

就这样,既然路易十四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让印第安人摆脱那条似乎注定了要落入深渊的悲惨道路,那么他的大臣,将领与子民就没有不迎合他的,作为印第安人的首领,“牛角”与罗尔夫也从凡尔赛宫的宴会上,逐渐地走到了贵族的沙龙里。

当人们屠宰牛羊的时候,他们只在乎牛羊的肉质是不是足够鲜美多汁,但除了极少数人,都很难对同类做出那样冷酷的事情。虽然最初邀请“牛角”与罗尔夫的贵族们也许只是为了阿谀国王,尤其是在宴会上,国王很愿意听听那些印第安人在他们的沙龙里或是家里受到了怎样隆重的款待——能与国王说上话的机会可是价值连城!一点也不夸张,相比起上千成万的金路易,向一两个新贵发出邀请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而且他们很快发现,这些印第安人并不如英国人所说的那样野蛮无知啊。

就算“牛角”与罗尔夫向水手、商人学习的法语并不能算作最优雅的(带着明显的外省口音),但他们的谈话内容却足以弥补这点缺憾——他们当然不能和巴黎人与凡尔赛人谈什么最新的时尚、嗜好或是流派,但他们都和英国人打过仗啊。

法国人与英国人的仇恨我们就无需一再重复了,查理二世在还是康沃尔公爵,以及初即位的时候,与路易十四有过几年柔情蜜意的日子,但即便是这个时候,英国国会也没少了对法国的敌意,等到查理二世稳固了手中的权柄,英国就明火执仗地站在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一边,不断地挑衅起以往的敌人了。

现在是英国人屈居下风,但要是听英国人的坏话,无论是说他们是如何无耻下作,忘恩负义,还是描述他们如何在受伤战败后发出哀嚎,甚至被印第安人残忍的剥了头皮,悬挂在旗杆上做了旗帜,法国人可不会厌倦,永远不。

罗尔夫与“牛角”正是与英国人打了好几年仗的,就这样还是不免被搜刮一空——他们又不愿意随意编造谎话,只能将那些事情说了一回又一回,那些达官贵胄,绅士淑女居然还很愿意一遍遍地听着。

其中最热衷于此的竟然是一批从军事学院里出来的学生,以及年轻的军官们。

那位大喊着母亲,从外面冲进来,满脸兴奋与骄傲的正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也是我们熟悉的人,拉法耶特夫人的儿子,拉法耶特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