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大叔爷的眼力,当时也没看出谁胜谁败。当时场面极静,我在旁边远远的也不由屏声静气。良久才听那边大鬼冷着声音道:‘我兄弟几个败了。你已重伤我二弟、留下我七弟一臂,是不是一定要把我三兄弟性命也留下?’”
“那少年在树上静了下,才道:‘那倒不必。’我听他声音也微微喘息,可想而知他胜得也不容易。那大鬼虽久经沙场,似也闻声一喜。我听他道:‘但有一句话得说清楚,你今日放过了我兄弟,我兄弟日后却天涯海角再也不会放过你。’”
正听得入迷的那渔人打扮的乡下少年本甚厌恶三大鬼,这时却不由一怔,暗暗佩服这三大鬼无论为人如何,但也还说得上硬气。
只听那老者继续道:“那少年却只‘嗤’声一笑,略不在意,口中喃喃了句什么,就见他手指一松,人已一振、一弹,重新向江心跃去。他那牲口也真不错,受了大鬼一击居然没事,这么急的水,仍停在江心等他呢。那少年一上驼背,那牲口就已随波飘去。只听他在驼背上喊道:‘我饶你们三个不死,是要你们三人传个话,跟袁老大说:我与他江湖恩怨江湖了。最近我没空,他如不服,约个时地,明年此日,再与他剑论生死。’”
那老者说到这儿沉默了下,“他们动手的地方离这儿不过三里。后来,我追查下来,看江边蹄迹,猜他就是在于寡妇这个酒店边上上岸的。”
那渔家打扮的小伙儿已听得脸色微红,意气扬扬,对门口传来的人声也全没反应,像还沉浸在刚才那个故事里。
第一章 势迫
原来这一老一少两个人物都非比寻常。老者名唤赵无量,少者名叫赵旭,都是出身帝胄。本为皇室人物,只因南渡之乱,龙种星散。赵无量与他一个兄弟赵无极凭仗一身武功,才幸免于难。赵旭更是赵家正派玄孙,乱离之后,就为他们兄弟两个扶养长大。赵无量与赵无极本来也曾竖起义帜,带领一批人马勤王。后因金兵强大,终于冲散,好容易辗转来到江南,却不见容于康王赵构。赵构称帝建都临安重开国脉后,两人也只有被迫远走江湖。两人领兵不行,武功上可俱是好手。赵无量与赵无极俱善“太祖长拳”、又善使“齐眉棒”,当时江湖人物称之为“宗室双歧”。因他们俱为皇族,却流落草莽,故有此称呼。有句口号道是:“宗室双歧名士草,江船九姓美人麻”,前一句说的就是他们。
这且不提,却听门外这时有个声音道:“店家,前两日,你有看见一个骑骆驼的少年从这里上岸吗?”
说话的人穿了件暗蓝色的长袍,脸颊瘦削,眉疏目细,话问得也和气。
这人别的还好,只是那身衣服怎么看也不像他自己的衣服,倒有乔装易服之嫌。——这家小酒肆的店主就是于寡妇,烧的一手活鱼在方圆十里之内可是大大有名。因为近来生意寥落,实在没想到这么阴雨的天还有客上门,不由大是殷勤。
那来人却只要她答一声“是”还是“不是”。及至听她亲口说了一声“是”,不由就将一双锐眼向那江边扫去。江边这时除了丝雨空濛,什么也没有。那边那渔翁打扮的老者在水榭中就把眼睛一眯,唇角露出了一分笑意,口里喃喃道:“终于来了……”
于寡妇一时忙着杀鱼。——可她再也没想到,今天的生意竟还不只这一笔,那人才入座,接连的就有人来。有人不说话直接就找个桌子坐了;有的则笑嘻嘻,似乎十分兴奋,中了头彩一般;有的则絮絮追问——但他们问的几乎都是同一句话、同一件事: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骑骆驼的少年从这里上岸?
于寡妇这酒店的水榭占地本颇空旷,但接连地来人,不由地就显得逼仄了。有的还是一拨一拨地来的。只听先前在座的老叟赵无量口里喃喃道:“皖南、浙西、苏南、闽中、江西、湖北、湘中、川西……嘿,文家做事果然与众不同,就是快,短短三天,这么多人就招来了。”
于寡妇一脸惊愕,这酒家从开业到现在从来就没有来过这么多客人过。到后来,每来一人,她脸上似乎就多了分抱歉——难得的是来的人倒都不挑剔,虽然后来剩下的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但没一个人有怨言,都找个地儿安静地坐了,且银子花得也大方。
有不修边幅的甚至就坐在了地上,后来者更有见水榭中实在狭窄,且木头老朽、怕承不住,自要了酒冒雨就在店外沙滩上坐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