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你,谁管你。”玉兰字字铿锵。
叮铃一响,电梯门开了,茉莉迅速走进去。门自顾自关闭,轿厢刚下沉,她便哭出声来。
善亚病重,家里人能来的都来了。凌霄出差,榴榴陪真亚过来。美亚一个人来的。她来上海,还为处理儿子和媳妇的纠纷。党文萱正式提离婚了,就差办证。真亚去医院看看就走了,她身体不好,最怕探病,免得物伤其类,兔死狐悲。真亚走之前留的有话,劲草和茉莉听得出来,这时候来,等人真要走她就不来了。直接葬礼上见。
劲草虽觉得大姨不近人情,但大姨终究大姨,他只能接受。茉莉偷偷问榴榴,“大姨没说要带孩子?”
榴榴道:“自身都难保了,哪管得了下一代。”
美亚倒是跟二姐说了好些话。她也是自伤。她就没善亚这种好命。到底没进上海来。一转脸,她又跟茉莉叹,“你婆婆这后半辈子末末了,够风光了,上海的房子也住了,孙女也抱上了,生病在上海治,还有什么话说。”又说,“二姐命好,摊上你这么个儿媳妇。”
茉莉不好意思,故意奉承,“文萱也不错的。”
美亚摆手,“还博士,书都读到阴沟里去了,不懂道理。”
“真要离?”
“是她要离。”
“牵牛呢。”
“他老子娘被这样对待,他要还有点囊气,那就……”美亚想说狠话,但又舍不得钱,儿子结一次婚,她半辈子的积蓄没了。这边离掉了。下一次怎么办呢。她儿子总不能单身一辈子,娃娃还没有呢。
病入夏天。医生建议接回家,那意思是,该吃吃,该喝喝,进入倒计时了。劲草哭了一通。跟公司请了长假。前前后后为老妈料理。保姆年纪大了,避讳气,不肯继续干了。劲草毕竟是男的,手笨,小家里里外外杂事,买汰烧,都由茉莉操持。
茉莉不是不能吃苦。但有一项工作,实在令她发窘。给婆婆擦拭身体,劲草不能做,虽然是母子,但毕竟男女有别。那只能她干。这对她和善亚来说,都很挣扎,茉莉又端着盆进去了,水是温的,毛巾漂在里头,茉莉叫了声妈。善亚便闭上眼。自己的身体裸露在儿媳妇面前,是那么狼狈。茉莉呢,除了手上动作要快,还得屏住呼吸,因为她已经能闻到死亡的气息。
快。囫囵吞枣……茉莉尽量不把面前的躯体当成活物。就当成厨房的灶台,当成窗棂,当成地板…善亚呻吟。病痛还在折磨着她。茉莉连忙停手,她以为自己的做工太过潦草。劲草大喇喇冲进来,他夺过茉莉手中的毛巾。显然,他对老婆的护理不满意。
茉莉只好后退。她看着劲草把毛巾投进盆里,加点热水,拧干,然后跟擦拭神像一般清洁着善亚的身体。看他那肃穆的表情。
茉莉突然感觉羞愧。她脑中浮现画面。但一时半会还不能跟眼前的景致对等。但她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正是三十几年前从这具瘦小的身体里诞生的。这是永远不可超越、不能改变的。
茉莉当然意识到劲草对她的不满。可是现在,她还能往哪里去。回娘家不现实。离家出走么,榴榴那也不能收留她。眼下,她必须识时务,马拉松就要撞线。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她要求自己尽量放平心态。可是,没过几天,善亚最后的安排又让茉莉陷入麻烦——张善亚不要落叶归根。她一定要死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