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四目相对,元猗泽笑道:王元朗,你是觉得朕不敢杀你还是不愿杀你?
王元朗亦笑着回道:王某的父祖皆是九十多岁的高寿呢。
元猗泽听罢哈哈大笑,指着他道:王谢袁萧几家,这么看起来倒是你家的人最有意思!
这么说着,元猗泽支颐作出闲适的样子,对王元朗道:先生不妨同坐。
王元朗坐到榻的另一头,阿空忙不迭送来清茶,后又退了出去。
元猗泽摩挲着茶盏并不想喝,心里惦记起顾渚紫笋,嘴上便道:先生观太子如何?
此言一出便是王元朗也坐不住了,立时起身神色肃穆。
元猗泽抬眼望向他:你说朕妄肆,那么太子呢?见王元朗面有惊诧之色,他冷笑道,你结交的人未必都是萧维摩。便是同你共哀身世之人,又不知有多少欲效力我元氏这胡虏之后。王元朗,我的母族是南梁萧氏,是受三恪礼(1)的前朝帝胄,比之你这臣子更有无计心绪。
从介国公降至怀恩公,萧氏一族何以会出萧禅师这样狂恣不羁的子弟,只怕你王元朗感同身受。
望着一脸冷肃的王元朗,元猗泽缓缓道:有一桩故事你是决计不知道的。本朝受命水德,到朕这里君讳‘猗泽’,自有其意蕴。而后江南大定,萧氏的礼遇不复当初,先帝曾有为朕换名的念头。恪者,敬也慎也。
这个字,朕实深恶之。
王元朗缓缓起身同元猗泽对视,面上有了和色。在许多年前他曾同眼前这位貌若明月清辉、行止却豪恣张扬的陛下有过一面之缘。那年皇帝犹是少年郡王,纵马驰骋于洛京长街,身后缀着一众刀锋凛凛的护卫。马嘶声、车轮慌忙避让的辘辘之声、孩童惊惧的哭声声声入耳,他同友人在书局见面,闻声转身只见到高头大马之上衣宝衫配金鞍贵气昂藏的背影。友人低语道:此系今上七子广阳郡王。
街市上马蹄所踏之处人尽避让,广阳王一骑绝尘很快没了踪影。
友人又道:其母萧贵妃病笃。王于七日前至碧云寺斋戒祈福,如今怕是急着赶回宫中。
王元朗缓缓道:事母甚孝,却不计民生。
元朗慎言。友人止住他,避到暗处道,王虽稚年,但颇具手段,京中多其耳目,省部中亦不乏其拥趸。
王元朗望着街面上一幅被践踏的幌子道:萧氏为其母族,关东士族如何能允?
至于广阳王娶崔氏令光,拉拢四姓助其登极,那是后话了。
如今想想熙宁帝一路走来必定多有不易,只这名姓一事便伏着许多波折。
若非朕另得皇祖父青眼伴驾于其侧,如今不知是何光景。这一切悉数是朕一手挣来的。元猗泽倾身向王元朗,自朕继位以来多发天子之兵,以至国家空虚众庶诽谤,这些亦是朕不予辩驳尽数认下的。
这是朕的命,亦是大昭的命。元猗泽沉声道,元朗先生,你看懂了你先人的命数吗?又是否看懂了自己的?王谢风流烟消云散,南朝繁华不过纸醉金迷。自先祖柘哲拓跋氏到立昭朝之鼎的元氏,朕的祖先只知挥鞭长驱战死不退,与凭一江之险希图划江而治偏安一隅的懦夫截然不同。朕亦如是,何况朕身上一半的血脉来自南朝,便不得不竭力而为不留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