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禅师背身向他,含糊道:只你疑心病重,回去躺着吧。
元猗泽见他不肯说,便决意他说什么都不允,随即便躺回了低窄的船舱,等着早日到岸。
萧禅师坐在船头,时不时伸手掠过低垂下来的枝桠,同董原道:这些年你怎么受得了他?
董原轻咳一声:先生慎言。
萧禅师嗤笑一声:我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他虽是人间帝王,我却无求于他,没必要对他毕恭毕敬。只是这一次我确实有事想求他,一时间倒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董原见他丝毫没有压低声音,心想这话怕是说给陛下听的,便顺势给他台阶,问道:是什么事呢?
萧禅师难得露出为难之色,道:我素慕谢公风采,憾他英年早逝。泓源别墅系他少年优游之地,亦曾是我萧氏先祖与他情谊深重之所在,坍颓成废墟未免可惜。我虽有心重建,只是时移势易,这里已归山阴县公地
这时候总算想起来我是皇帝了。元猗泽插话道,他仰起身子拍了拍萧禅师的肩道,你便重建了又如何?谢清朗能重回人间,还是你能回转时空与他相见?遗迹既成遗迹,又何必执着,这倒不像你了。人道你萧梦微书痴画痴酒痴三痴,你何时又添了这桩痴?
萧禅师闻言摇摇头:你这铁石心肠。人有遗憾惋惜皆是寻常,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倒是异数。
元猗泽不为所动,冷哼道: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谢旻当初既弃世远遁,舍外物不顾,便是已经看穿这俗尘了,何须你为他凭吊遗迹?
弃世远遁?
元猗泽应声道:正是,非《景书》所言遭忌而忧惧死,你也无须再为他不平。
萧禅师想了想,随即笑道:你元七郎虽不讨喜,却不会骗人,我信你。既如此我便不做此想。本来也是正好撞上你,便想着顺道说罢他一身轻松,起身道,不用求你,如此甚好。
元猗泽捻起偶然落到船头的一片枯叶,将它送入流水中,缓缓道:我自然会骗人,只是没有骗你罢了。
萧禅师没听到他这句话,董原却在意了,知道陛下指的是哪件事。
那年中秋,在明月高悬流水浮灯的美景中他骗一个人离开,至此不见。董原至今想来仍觉得心悸,不敢去想太子如何面对这样的乐景下猝不及防的别离。那时太子推搡不过人群,呆怔地望着天上绽放的烟火,他和陛下一道在远处看着。董原以为陛下会被触动,元猗泽却是漠然地换上装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