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沟!”
丁汝昌环视众人,徐徐道:“根据中堂军令,舰队将沿着辽东半岛的海岸线前进,最终在鸭绿江口的大东港卸载下船。这次行动的成败,将直接决定朝鲜前线的战局,其重要性想必大家心里都能明白!接下来的6个时辰里,所有当差的人都必须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行事,都听清楚了么?”
“谨遵军门钧令!”众人神色一肃,齐声答道。
刘步蟾看着站在首位的海军提督,神色复杂,欲言又止。丁汝昌敏锐地觉察到了股肱臂膀的异常。他转过头来,目光直接对视刘步蟾的双眼:“子香,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刘步蟾咬了咬牙,道:“敢问军门,陆军在大东港登陆之后,北洋舰队又当如何?”
丁汝昌有些不悦的道:“两日前,舰队从威海卫出发的时候,不是已经制定好了此次行动的所有步骤了么?待到陆军在大东港登陆完毕,北洋水师即刻折返,经大连转回威海,继续作猛虎在山之势,以震慑倭人。你身为舰队旗舰的管带,怎么连这个都要问我?”
换在平时,刘步蟾定然是垂首低眉、闭口缄默;可今天的刘步蟾,却明显和平日有所不同。被丁汝昌一番责问,刘步蟾却迎上了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道:“日本军舰已经出现在大同江畔,军门为何不南下觅敌,寻日舰歼之,以报丰岛海难的一箭之仇?”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中投入了一块巨石般,激起轩然大波。众人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纷纷把目光转向海军提督,一张张面容各异的脸,此刻都流露出了期盼的神情。
丁汝昌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犀利的目光似乎是要穿透刘步蟾的眼睛,直达脑海深处。一时间整个提督会议室内寂静无声,唯有从底舱传来蒸汽机运作的低低声响,在这片不到40立方米的空间内充盈回荡。
过了半晌,只听丁汝昌缓缓道:“子香,你先说说,咱们这次为什么取道中朝交界的大东沟登陆,而不是直接把陆军运往最前线的平壤?”
刘步蟾微微一愣,随即不假思索,将此次运兵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原来,北洋陆军开入朝鲜战场进行增援的途径有2条,一条是乘船横越黄海,直达朝鲜境内;另一条就是沿着东北陆路前进,越过鸭绿江进入朝鲜。通过海运的模式自然是高效快捷、方便迅速,然而自丰岛海战爆发以来,黄海局势骤然紧张,日本战舰频繁出没于这一海域,海运的危险程度大大提升。一个不慎,便极有可能重蹈丰岛海难的覆辙。而走陆路虽然不存在半路被偷袭的情况,但路途遥远、山高水长,大量辎重辗转运输,费时费力;远距离的行军,对于部队战斗力的保存也有不利影响。仔细权衡之后,李鸿章最终做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即陆军先乘船,沿本国海岸线前往鸭绿江口的大东港;在那里下船后,再由陆路进入朝鲜。由于这个方法兼顾了安全和高效的特点,很快就在战争期间的运兵行动中实行开来。
丁汝昌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此番行动,把这4000北洋将士平安送到大东沟,便是完成了一件大功!咱们的职责是把陆军保护好,让他们在海运过程中不受到日本战舰的侵扰;取道东南寻觅交战,这不是舍本逐末之举么?”
“可是军门,咱们完全可以等陆军安全登陆之后,往南巡弋一段海域,再折返也不迟!若能发现一两艘单独行动的日本舰艇,聚而歼之,上可报隆隆圣恩,下可雪丰岛死难将士仇雠,泄臣民愤懑,如此大好啊!”刘步蟾有些急切地说道。
“胡闹!”丁汝昌一声低喝,声音虽不大,但却令会议室里的每个人都心神一颤。他额上青筋突起,在皱纹下呈现出一幅极度不和谐的景象,厉声道:“刘子香,你难道真的对朝中的局势,对中堂的处境一点都不知道么!北洋凭什么能成为今天的北洋,中堂凭什么能历经宦海,屹立中央?南下逡巡,将置整支舰队安危于不顾;如若中其埋伏,致损兵折将;又若日舰趁虚而入,复袭威海,你让我如何向朝廷交代,向中堂交代?”
看着刘步蟾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颜,想到面前的中年男子在北洋水师十余年,严谨细致,兢兢业业,被自己倚为股肱臂膀,丁汝昌心下不忍。他叹了口气,道:“子香,老夫明白你年轻气盛,急于为死难的袍泽报这血海深仇,老夫心中何尝也不是憋着一股恶气在?只是,在其位,则必谋其政。我身为北洋水师提督,肩负着恩相重托和朝廷厚望,既要剿灭日本贼寇,又要保全船只;现如今,只可步步小心,如履薄冰,怎能意气用事,罔顾全局?”